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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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中,與康妮商量了一夜,最後還是決定避避鋒頭,並順便訪尋神廟的地點。

翌日,我不敢步出家門。康妮和唐芸出外購物、買菜,給我買幾件舊衣服和鞋、帽之類。

再翌日凌晨,我穿起棉背心,外加一件殘舊的棉大衣,頭戴深藍色鴨舌帽,足登灰藍色的運動鞋,又用濃咖啡液塗抹了臉、頸項和手背,坐計程車到內陸公共汽車站。

我的目的地是庫斯科。本來乘搭小型客機最方便、最直接,票價只需五十美元,一小時即可抵達。但是乘搭客機必須預早訂票,我恐怕洩露行蹤,便放棄了。

從利瑪到庫斯科是沒有鐵路的,因為火車不能爬太高的山。現在我只得乘坐公共汽車。從利瑪出發,每周只有四班公共汽車行駛。我來得早,總算坐上了。

山路陡峻,曲折盤旋、顛簸,車速緩慢。黃昏時分才駛達終點。轉乘計程車往高原旅舍投宿,沒見到陳大嬸;坐在接待處值班的是一位容貌秀麗、身段窈窕的秘魯少女。

我租住了二樓的一個比較乾淨的單人房,放下行李,再到樓下的飯堂吃晚飯。飯後,隨便到屋內各處走動。走到後院,四周漆黑。藉着星光,隱約看見一個荒廢的小天井。地面的少數方形階磚已經破裂和鬆脫,周邊堆放了許多雜物,中央還胡亂擺放幾個長滿雜草的花盆。

我看看附近沒有人,便蹲下來移開一個花盆,從口袋取出一支用於園藝的小鐵鏟,撬開一塊完整的方形階磚,向下面的泥土挖一個深洞,再投下一堆碎石。接着從另一邊口袋取出一個小瓷瓶,瓶內已藏着黑星石,並有石蠟填充所有的空隙。瓶口用瓷蓋及石蠟封閉。將瓷瓶投於深洞之中,再填上泥土,壓平表面,鋪回原有的階磚,階磚上又移回原有的花盆。

大功告成之後,我慢慢踱回屋內,到公共洗盥室洗淨手上的污泥和咖啡染色,又洗淨面部和頸項的咖啡塗液,然後返回房內睡覺。

我覺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情沒做,那就是將小鐵鏟丟棄,丟得愈遠愈好。因為如果負責追尋黑星石的人搜查我的房間、行李和我身上各處,一無所獲,卻發現了我的小鐵鏟,當然知道我已經掩埋了黑星石。嚴刑迫供之下,我的黑星石一定無所遁形了。

下一天,我用舊報紙包裹小鐵鏟,放在口袋裡,乘坐計程車到南部市區,看見街道旁有一個垃圾箱。下車之後便悄悄將小鐵鏟塞進去,無人知曉。我想,我的詭計完美無暇,必定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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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過早餐,像上次那樣,獨自走到大門口通道的空椅子閒坐。

大清早,從旅舍出外的客人多,進入的客人少,幾乎沒有。因為出外的客人大都趕着出發到各個旅遊景點去遊玩;入住的客人可還早得很呢。

九點鐘以後,進出的客人都極少,接待處的工作十分清閒。值班的秘魯小姐沒事可做,無聊得頻頻瞧大門和我坐椅方向望過來。

我慢慢走到秘魯少女面前說:「早安,善翁莉達(註:西班牙語「小姐」的意思)。

「早安,善翁」少女回應,「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甚麼,」我說,「我只想問問,以前坐在你這個位置的、姓陳的中國女士,她今天請假了嗎?」

「哦,她辭職了,線唷,」秘魯小姐歇一歇,「你有事要找她嗎?」

「不,」我回答,「隨便問問罷了,這只為了份屬同鄉的一點點情誼。」

「真可惜,我不知道她搬到哪裡去了。你可以問問她的一位親戚,她是這旅舍的新老闆,」秘魯小姐稍遲疑一陣,「她就住在三樓面對後院的最後一個房間。」

「謝謝你,小姐。新老闆叫甚麼名字?」我隨口問。

「你可以稱呼她做竹小組,我也是這樣稱呼她的,」秘魯小姐神秘地笑笑,「她也是你的同鄉。不過,你不可能見到她的,她很少離開她的房間。」

「我沒有必要見她,我笑着說,「謝謝你,小姐,我該回到我的座位去了。」

我剛轉身,秘魯小姐在我背後說:「請問,先生,你來到庫斯科不是為了旅遊的嗎?難道只是為了坐在門口望望窮街陋巷的景緻嗎?」

「不,我不是面對外面的窮街陋巷,我是面對接待處的美麗小姐呢。」我俏皮地說,反正我也覺得無聊、孤寂。

「你很風趣,先生。」秘魯小姐媚笑,「那麼你何不將椅子移近櫃台旁邊,可以望得更真切些。」

「謝謝。」我立即把椅子搬到櫃台旁邊坐下,「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阿蓮娜。」她笑着,「你一定是劉先生。對嗎?」

「對。你怎知道?」我奇怪。

「看看客人的入住登記冊不就知道了嗎?」阿蓮娜說,「姓劉,真罕見,這是中國人的姓氏。」

「你叫我佐治好了。」我說。

阿蓮娜點點頭。這時,一位伙計走過來跟她商談一些事情,我只好獨自呆坐。忽然我想起一些問題沒有解決,皺起眉頭苦苦沉思。

「佐治,你在想些甚麼?」

我聽到阿蓮娜的詢問,猛然驚醒。我對阿蓮娜說:「我一直思索着,肚臍中的肚臍,究竟指的是甚麼地方?」

「這還不簡單!」阿蓮娜哈哈大笑,從櫃台下面抽出一份摺疊着的地圖,展平了放在櫃台上說,「這就是庫斯科地圖。庫斯科在印加帝國時是印加的首都,也即是世界中心。意思是肚臍。

「請看看這裡,」阿蓮娜用染了粉紅色的長長食指指甲指點着地圖上端,「你看,這棕黃色住宅和街道的總輪廓像甚麼?」

由於總輪廓塗上了顏色,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立即答:「像一頭蹲着的猛獸。」

「甚麼猛獸?」阿蓮娜又問。

「棕黃顏色顯示了這猛獸非獅即豹。」我答。

「對了,這是美洲獅或美洲豹。我們習慣上稱它為美洲豹,雖然它身上沒有斑點,」阿蓮娜說,「瑪雅人和印加人都尊崇美洲豹,認為它是權力、戰鬥力、尊嚴和帝王的象徵。印加帝國以庫斯科作為首都、肚臍和世界中心,所以這城市的設計上就突顯了美洲豹的領導地位,君臨天下。」

「請看,」阿蓮娜繼續用粉紅色的長指甲指點地圖,「美洲豹頭部對準西部的安第斯山脈海岸線,構築了堅固的軍事防務工事。豹身是王宮、神殿、修道院、貞女宮、祭司聖邸、神職人員宿舍和各種行政部門的官署。豹尾則集中了王親國戚、朝臣貴胄和聲名顯赫的官紳、富商的華庭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