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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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拉離開大約十天左右,巴拉多斯來了電話,說我們看過的那塊地皮可能減到七萬元,問我們是否還有興趣購買?如果有興趣,明天上午十時到世紀房地產公司隔壁的咖啡室見面。末了,怹又補充一句:地主將會在那裡,價錢可以直接商議,我答應了。

康妮不想再見到佛難度,拒絕同行,我只好獨自前往。我拿着巴拉多斯的名片,按址找到了他的房地產公司,它旁邊果然有一家咖啡室。

進入裡面,一眼就看見佛難度坐在一個卡座上,面對大門。他早看見我了,本地的東方人很少,我的出現立即引起的注意。

我走到佛難度的卡座前,自我介紹了姓名,他便起立跟我握手。

兩手相握時,佛難度似手全身震顫。他的手忽然加強了力度,讓握手動作持續強勁地搖晃了十多秒鐘,顯得非常熱情和興奮。

是甚麼原因使佛難度對待一個陌生人如此熱情興奮呢?當年他雖然在法庭跟佐治見過面,一定印象不深,而且時隔廿餘載,我的面貌和體態已經大大改變,他決不可能再認識我了;即使認識,也只能算是點頭朋友,怎值得假裝親切而大獻慇懃呢?難道他認為今次的土地交易可以從我手上拿到一筆錢財去肆意揮霍而感到高興莫名嗎?

我們相對坐下。女侍應走過來,我要了一杯卡布奇諾,佛難度則要了一杯Cafe Con Leche(註:一種南美咖啡,在牛奶中自行加入濃咖啡),另加一小杯俗稱古巴咖啡的可拉羅,份量僅約五十毫升左右,由大量咖啡粉蒸餾濃縮而成,色黑,味道強烈而苦澀,除非咖啡癮極重的人才受得了。

「古艾法拉先生,怎麼巴拉多斯還沒來?」我喝一口咖啡,開言相問。

「他今天不來了,」佛難度把古巴咖啡一口喝掉,「他說你在火鶴中學唸過書,我倒沒見過你。」

「我升上第七級那一年,大概你已升上十二年級吧,你當然不認識我。」我說。

「但是我回去學校查看過當年的幾屆畢業同學錄,都沒找到你的名字和照片。」

「你真精明,古艾法拉先生。中學的最後兩年,我是在羅德岱堡上學的。」我喝一口咖啡,以掩飾窘態。

「可是巴拉多斯說,以前你似乎跟他很熟稔。你的年紀比他大得多,這怎麼可能呢?」

「一言難盡,」我不能自圓其說,顯得有些尷尬,「不過,我們現在該談談買賣,不是嗎?」

「對,我們先談談買賣,」佛難度莞爾而笑,「我的二百畝地皮原價八萬元,看在我們是先後同學的淵源上,我減到七萬元,這是最低價錢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說,「可惜我的現金不多,只能拿得出六萬元。很抱歉。」

「唉,我們談不攏了,算了吧,劉先生。」佛難度有點失望。

我本來就不想買地,也不想跟佛難度合作去尋找神廟;既然談不攏,正好趁機打退堂鼓,回去向康妮交差。

匆匆喝完咖啡,我從錢包掏出兩元放在桌上作為付出一杯咖啡包括小費的結賬。

「別忙,喝完咖啡該喝一兩口清水嗽嗽口,有益牙齒衛生。」佛難度豎起中、食指向女侍應搖搖,女侍應立即拿起兩杯白開水放在小托盤上,向我們走過來。

她先將一杯水放在佛難度面前,再拿起另一杯給我。突然,她站立不穩,上身一歪,水就潑出少許,濺到我的頸項和胸前,濕了一大片。

「噢!對不起,善翁(註:西班牙語「先生」的意思)!」女侍應驚叫。

「沒關係,讓我來處理好了。」佛難度隨即拿起一塊紙餐巾,走過來替我拭抹水漬。我身上只穿一件單薄的白色短襯衣,濕透了水,胸前的黑星石就顯現得十分清楚了。

我急忙用右手遮掩胸前,一面意圖站起身,說:「不必勞駕,我要走了。」

「忙甚麼,劉先生,請再坐一會,」佛難度用力按住我的肩膊,逼我坐下說:「六萬元?好吧,我們成交吧。巴拉多斯就在隔壁的地產公司,他馬上會交給你地契。」

佛難度向女侍應點點頭,女侍應轉身去打電話。不一會,巴拉多斯拿着一些文件走進來,坐在佛難度身邊,也不跟我打個招呼,木無表情。

想不到事情急轉直下。我勢成騎虎,不想買地也得乖乖地買。我寫了支票交給巴拉多斯,換回一張地契。巴拉多斯一聲不響走了,我把地契收藏好,準備離開。

「劉先生,再來一杯咖啡,慶祝一下,怎樣?」佛難度笑容可掬。

我搖搖頭,喝了一口清水,佛難度則要了一杯古巴咖啡,仰頭一飲而盡。

「佐治,你知道我為甚麼將土地大幅度降價賣給你嗎?」佛難度舐舐嘴唇說。

「只要你自己認為價錢恰當,減幅多少都是正常的,不該受其他特殊因素影響。」我說。

「特殊因素是:我想跟你交個朋友。」佛難度說。

「果真如此,你付出的代價可大了。」我哈哈大笑,「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並不值得你重視!」

「何必過謙,佐治。光是你身上帶着的黑星石就很值得重視了。」佛難度也大笑。

「你怎知道?」我十分驚愕。

「我跟你握手時已經感受到它的震盪力。女侍應用清水弄濕了你的衣服,我拿紙餐巾給你拭抹時,又摸到了它,終於證實了它的存在。」佛難度洋洋得意。

「你很會耍奸詐手段,領教了!」我感到不快。

「為了解除心中疑團,我這樣做實非得已。請你原諒、請你接受我的道歉。」佛難度抱拳向我一揖。

「算了。」我左手輕輕一揮。

「對不起,佐治,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團,你可以為我解答嗎?」佛難度再抱拳一揖。

「可以。」我說。

「你是怎樣得到黑星石的?」佛難度問。

「費烈還沒被綁架之前交給我保管的。他死後自然歸我所有了。」我胡縐。

「佐治,你可知道這塊石頭跟我的淵源極深嗎?我的女朋友送給我,後來我又轉送給費烈。」佛難度輕輕嗟嘆,「我希望再得到這塊石頭作為永久的紀念。你可否賣給我?我出價六萬,足以抵銷你買地的價錢了。」

「它跟我的淵源也深得很,我一定要保留它作為對費烈的紀念。很抱歉,我不能賣給你,佛難度。」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