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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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嗎要長壽?生命只不過是苦難的延續!」丹克說。

「但是生命也是希望的延續,」蒲草嘆口氣,「如果生命中斷了,希望就不能實現了。」

「蒲草,你還有甚麼希望等着要實現的嗎?」丹克驚訝地凝視着女兒的稚臉。

「我不告訴你,」蒲草搖搖頭,「這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希望,就讓我鎖在心裡帶入泥土裡去吧。」

丹克皺皺眉,側着頭項想了想,說:「女兒家還有甚麼秘密值得藏在心裡的?除了愛情。但是這附近有哪位少年人奪得你的芳心?你認識的男人又很少,除非那是阿賢哥哥,對不對?」

「母親,你真聰明,」蒲草泫然欲淚,「求求你,母親,不要把女兒的秘密洩露出去。尤其不要讓阿賢哥哥知道;我只像河底冒上來的氣泡,一接觸到水面就破滅了,不會在這世界留下半點痕跡。」

丹克愛戀地輕撫女兒的秀髮,語帶哽咽:「我原本要讓你慢慢找到一個相愛的人,早知如此,我去年就將你嫁出去,今年當然不必嫁給那兇殘的火山神了。

「這都怪我的命運不好,怨不得誰。」蒲草說。

「還好,你避過了進入庫斯科太陽神殿貞女宮的噩運,你進入那裡,就注定了終生為印加王室縫製服飾的孤悽生活,比死囚更加難受。如果不能進入庫斯科的太陽神殿貞女宮,就得進入庫斯科以外的貞女宮,供印加王室及權貴們肆意淫辱。要是進入各地的行宮,嫖客的身份更低,還散播許多難癒的傳染病和性病,讓你痛苦地死去。」丹克說。

「那麼,就讓我接受火山神吧,」蒲草流淚說,「這樣會死得痛快些。」

下一天清晨,十戶長和幾位祭司把這位哭哭啼啼的、可憐的、鮮活少女帶走了,留下滿臉淚痕的丹克昏厥在地。幾位鄰婦也忍不住揩拭眼淚,合力把丹克抬進屋裡,灌她飲幾口薑茶,總算甦醒過來。

次日,鄉政府招募壯丁進行挖掘墓穴和建造墓室的工作。由於阿賢是蒲草的鄰居,蒲草則是準備奉獻給火山神的犧牲品,他是鄰居,所以他應該盡一分力;而且他正屬壯丁勞工,當然就給招募上了。工酬只是象徵式的,每人每天領取八個玉米棒,勉強充飢而已。

除了阿賢之外,應募的還有四個小伙子。每天清早上山,傍晚回家,另有負責指導工程的祭司三人,每天都與施工的小伙子在一起,卻無須做繁重的體力勞動。

工作須在七天之內完成。首先在一個選定的地方,把泥土耙得平整,然後用一條約三公尺的繩子作直徑,畫一個圓圈。圓圈挖深三公尺,再把泥土耙得平整,畫一個直徑約一公尺半的圓圈,依隨圓圈的線條挖一條淺溝,鋪上泥灰,再在泥灰上砌起磚墻。磚是泥磚,頗為結實。從底部砌起,愈向上,圓圈逐漸縮小,終於成為圓拱形狀。

整個墓室高約一公尺半,很粗糙,內外墻都沒有經過批盪工序。墻身在適當地方留下半塊磚大小的空隙五六個,以備奉獻少女在斷氣之前能夠呼吸空氣。

奉獻的盛典終於按時舉行。大清早,蒲草就被綑縛在竹轎上。竹轎只是平排的兩根粗大竹槓,一張小竹椅固定在竹槓上,由兩個祭司抬着,慢慢走上山峰。倦了,另由兩個後備的祭司輪替。竹轎之前,有十個祭司和僧侶鳴鑼擊鼓,吹奏樂器,又有幾個祭司灑擲松香及高聲誦經。竹轎之後,則是四名祭司抬着竹籮,內有衣服、布鞋、貝殼、木偶、玉米、小南瓜、玉石、石珠、海鹽、蜜糖、羊脂等等,作為嫁奩。新娘子塗脂抹粉、錦衣華服,端坐竹轎上,眼睛卻失去光彩。

送嫁隊伍在山下平地前進時,駐足而觀的百姓還算踴躍,並讚歎新娘子的美貌。當隊伍踏路上崎嶇的山路時,旁觀者就絕跡了。新娘子的頭也垂得更低。樂隊的吹奏也變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終於上了山,到達墓前。抬轎的祭司將新娘子及竹轎放於地上,樂隊再鼓足勁,吹奏一番。祭司們和僧侶們也精神抖擻,唸經一遍,又灑擲松香。將新娘子及嫁奩推入墓內,封閉墓門,全體急速撤退。

過了七晚,當蒲草的糧食已盡,高山上陰風凜冽,飢寒交迫之際,不久蒲草已昏厥倒地。幸而這時阿賢拉開薄薄的墓門,用一塊駱馬毛氈將蒲草包起,負在肩上,再緊閉墓門,四周又填上厚厚的泥土,就匆匆離開。

趁着雪地的月色,照耀周遭晾物如同白晝。很容易就通過特別隧道,回到溫暖的山洞。

阿賢早已帶着丹克進入山洞。她準備好一鍋麥粥。當阿賢抱着蒲草進來,放在地上,她就給女兒慢慢地餵食羊奶,然後是麥粥。這樣,蒲草就醒過來了,雖然她仍然很疲憊軟弱。

蒲草得到母親的悉心照顧,阿賢十分放心,於是趕緊回到原住處,無人知曉。

翌晨,三位祭司帶同被招募的五個小伙子,一起登山。到達墓地。墓地在地下三公尺深,還露出一個圓拱。墓門是塊薄石板,斜斜地倚靠着墓室門口。祭司派一位應募的一小伙子跳下深坑,將石板扶正,又聽聽墨黑的墓室,了無聲息,估計奉獻生命的少女已經死掉。當跳下去觀察的小伙子爬上來後,各人就拿工具把泥土推下去,把墓穴填平,又用雙腳把浮泥踩得平實,檢一些岩石丟在上面;從外表看來,全無墳墓的痕跡,於是工作圓滿,一眾人等便魚貫下山。

過了幾天,石珠向十戶長報稱丹克失蹤。十戶長調查屬實,批示另一戶人家遷進去。原戶主遺下一些殘舊的廚具,被枕和傢俬雜物,便賞給石珠作為通風報信的酬報。

三數天後,十戶長再來巡視,阿幫家已人去樓空,傢具衣物一件不留。通常人民要搬家前必須申報批准,並留下新地址。但阿幫甚麼都沒有留下,一家四口像青煙在空氣中消失了。十戶長大怒,急忙透過族裔長下達通緝令,找遍全國,可惜音訊全無。於是事情不了了之。

原本出身在山洞的人又回到山洞裡了,還多了丹克和蒲草母女二人。山洞裡的生活是艱苦的,因為糧食短缺、沒有娛樂、對世事一無所知,人好像野獸一樣藏匿潛伏。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為了救助丹克和蒲草母女,個人受點委屈是義不容辭的事。

他們在山後的岩石邊,光照稍長的地方,開闢了一塊園地,種植了玉米和蔬菜,暫時可以自給自足。藉着火山灰的幫助,土地肥沃,糧食長得不錯。

這時,興盛的印加帝國兵強馬壯,征服了很多酋長國聯合部隊,事業如日中天。但是糊塗的印加老王做錯了兩件事:一,老王征服了北部的山國基多,還娶了美麗的基多公主為妻。所謂:溫柔鄉是英雄塚,溫柔不住住何鄉?他生下二王子阿培瓦爾帕後,就愛上了這山光明媚的基多,決定在此終老,不回庫斯科了。

二,天無二日,民無二君。按古老的印加法律,王室應娶親姐妹為妻,以保持帝國血統的純潔和優越。自從幾百年前第一位開國國王曼科.卡帕克,就是娶了自己的親妹妹的。如今王兄瓦斯卡爾正是這種純正無暇的、無可取代的帝國嫡裔。但王弟阿塔瓦爾帕卻是基多公主所生,並非正派血統。老王宣佈王兄管治以庫斯科為中心的印加帝國,王弟則管治以基多為中心的地域。事實上是帝國一分為二。

老王死後,王兄與王弟兵戎相見。戰爭的因素非常複雜,王弟由於有父王的兩位軍事經驗豐富的老將支持,軍士訓練有素,一舉擊敗了王兄,進佔庫斯科城。

這時候,西班牙主帥皮薩羅率領百多名軍隊入侵,用詭計襲擊王弟阿塔瓦爾帕,大肆殺戮,俘虜王弟,處以死刑,又掠取大量黃金。

這時候,老王、王兄、王弟均已死去,帝國四分五裂,終至傾覆。

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原有的秩序已不復存在。山洞裡的人陸續遷下平原,竟無人查問,於是他們就在平原定居,耕種為生,漸漸安居樂業。至於他們要融入社會、適應社會、並忘記山洞裡的生活,卻須要經歷三幾代的時間。

薛典諾原是山洞裡的人,他有幸在城市生活,並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學識豐富,成為國內名望甚高的學者。但是他對山洞裡的時日並不忘懷,他還保留着山洞口的開關遙控器。他回去過三次了,從二十歲開始,大約每隔十五年回去一次。他獨自回去看來也沒有明顯的目的,只是撫今追昔,感慨一陣,就離開了。

其實他常常想,那山洞的工程十分龐大,幾百年前已經懂得分隔岩漿房和處理地下水道,利用熔岩和地熱發電、暖化山洞,而且那些大大小小的岩洞也是人工開鑿成的。這樣艱巨的工程,目的為了甚麼?除了作為必要時的避難所外,還有防守及貯藏的作用,貯藏的當然是黃金|太陽神的汗水。當年西班牙的流氓主帥皮薩羅逮住了阿塔瓦爾帕,勒索將他的囚室裝滿黃金。他的黃金已繳足了,卻沒有動用貯藏在山洞裡的更大寶藏,可見山洞裡的黃金貯藏量非常驚人。

但是,黃金在哪裡呢?一定在神壇附近。但是神壇又在哪裡?費烈掌握了黑星石,能進入神壇。看來謎底就在黑星石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