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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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屆七旬,我終於退休了。

儘管健康良好、精力尚佳,而且私家診所的業務依然鼎盛,我還是決定了告別大半生辛勞創建的事業,告別眾多病人和社會關係,偕老伴隱居於南佛羅里達州的偏僻園宅裡,逍遙度日。

我好比一支即將燃盡的蠟燭,看似光芒未減,其實一生歷程已經差不多走完了。我為社會群眾所做的事不少,這餘下的一點點珍貴時光應該留給自己。我不必再工作,我的積蓄足以保障我安享晚年,不虞匱乏。

跟一般知識分子的退休生活相似,我經常栽花養魚、閱讀書報、寫字作畫、欣賞音樂、戲曲、釣魚、散步…等等。

可是我還有一樣與眾不同的嗜好,就是喜歡搜集奇形怪狀的石頭。它們小部份豐厚圓潤,酷肖某些動物,各具神韻;而大部份都嶙峋古樸,活像大自然中的崇山峻嶺、斷崖峭壁。我常在靜室裡摩娑把玩,愛不釋手。我又將奇峰挺拔、丘壑分明、態勢雄偉的巨岩作主體,裝設盆景,再配以小型電機和清水,頓時名山勝嶽、飛瀑流泉,盡收眼底;神遊其中,樂而忘返。老伴見我如癡如醉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戲稱我為「石癡」。

對此雅號,我實在愧不敢當,因為我知道有一位戀石成癖的朋友,其癡的程度,我與之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那位朋友就是楚江秋,名字甚有詩意,分明取材於北宋理學家程灝的詩句:「南去北來休便休,白蘋吹盡楚江秋…」。我認識他遠在十年前,當時他四十五歲,是我的病人。他來看病,自訴胃痛、胸部灼熱、噯氣、反酸。經過初步檢查,沒有發現實質性的病變。介紹他去看胃腸專科醫生,作了深入檢驗,仍然找不出疾病根源,完全排除了心絞痛、急性或慢性胃炎、幽門螺旋菌、胃酸倒流、胃或十二指腸潰瘍,甚至膽囊病變、胃癌…之類的可能性。診斷結果,只是胃液稍多及鹽酸高,其他情況均正常無礙。我給予抗酸劑和微量鎮靜神經的處方,又叮囑他少吃糖類或酸辣食物,然後打發他走了。

幾天後,楚江秋又來覆診,表示服藥全無效果。我再加以檢查,包括鋇餐X線透視和胃液分析,結果顯示除了胃酸略高之外,並無其他異狀。可是,我先前給他的抗酸劑何以竟未能抑制胃酸,倒令我感到奇怪。再三追問,他才紅着臉,靦覥地承認由於感情上的緣故,無法停止咀嚼三葉草。

三葉草是一種野草,在路邊或荒地隨處可見。它的匍匐莖上長出若干葉柄,葉柄上的小葉均由三塊倒心形的葉組成,故此叫做三葉草,又有三葉酸、酸漿草、酢漿草等等別名。酢是醋的古字,其酸可知。楚江秋既然無法停止咀嚼三葉草,那麼他的病就可能永遠無法治癒了。
我警告楚江秋,如果他堅持咀嚼三葉草這個壞習慣,他很可能患上潰瘍病的。

「甚麼壞習慣!」楚江秋怒形於色,「我堅持如此,正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