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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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們不必擔憂,白星石已經被前生的費烈丟進一個極深的地洞下,恐怕永遠難以重現於人世。這未嘗不是好事,因為他防止了地球的毀滅。」

「哈哈,真偉大,我居然挽救了地球呢!」我開開玩笑。其實更表明了我不相信蘿莎的鬼話。

可是蘿莎並未理解我開玩笑中的含意,仍然一本正經地滔滔不絕:「萬事皆由前定,上天自有安排。地球是否得到挽救或是否歸於毀滅,都不是凡人所能決定的。瑪雅人的太陽曆絕對準確,我們祖先已經運算到四億年前的歲月。其間經歷過幾次的人類誕生、發展到極度文明,然後消失殆盡。人類之存亡、文明之興衰、國邦之強弱、人生歷程之榮枯、壽命之長短,都是宇宙規律影響之下一次又一次的循環,週而復始。即使白星石和黑星石的命運亦因機緣際遇而有開端、走向和終極。將來它們必然再度結合,最後粉碎為塵土。

「連神聖而威嚴的天神夸特札爾科特爾的石像也有破毀的一天。」祖父感嘆之餘,向蘿莎詢問,「您打算怎樣處理?我絕對會承擔責任的。」

「唉,我講過了,一切都是定數。」蘿莎有少許傷感,「為了讓黑星石重現於世間,天神夸特札爾科特爾寧願犧牲自己的石像。我認為這是天神的主意,所以我不追究你們的責任。」

「謝謝。」祖父含笑鞠躬,「可是我不明白,黑星石是怎樣重現的?它從天而降嗎?」

蘿莎從祭壇撿起石像脫落了的頭部,翻轉給我們看。原來斷折的缺口有一個很淺的、橢圓形的洞,剛好能將黑星石收藏在內。當石像被擊倒橫臥時,黑星石就從洞裡滾出來了。石像頭部和身體不是由整塊石頭雕鑿出來的,而是分別雕鑿後巧妙地接合起來的,從外表完全察覺不出,可謂巧奪天工。

「石像頭部和身體可以重新接合,不必介意,」蘿莎轉身對我說,「費烈,你令黑星石重見天日,是你的機緣、是天神的安排。你有神聖的職責保管它,直至你具備足夠的條件和能力將它送回神廟。你所做的一切工作不會是白費的,你必定得到龐大的財富,天神可以向你保證。」

於是,蘿莎將手上的鵝卵石遞給我。

「不!」我的手下意識地往背後藏匿,倒退一步,「我沒有興趣做這件事。我還要求學,將來還要建立自己的事業、做許多有意義的工作。再說,神廟在哪裡呢?我的人生理想就是要浪費許多寶貴的光陰去尋找那可能並不存在的神廟嗎?蘿莎祭司,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沒有人可以拒絕天神夸札爾科特爾,」蘿莎扳起面孔,「找尋神廟的事天神自會安排。現在你的首要職責只是妥善地保管它,不讓它落入壞人手中。這並不妨礙你的甚麼求學、事業、工作和理想。記住,目前只須保管住它就行了。你若將它拋入山林、地洞,或投進大海,必遭天譴。」

蘿莎說着,就把鵝卵石插入我襯衣的口袋裡,然後回身面向祭壇,兩手交搭雙臂,欠身向無頭石像致敬,表示她自己已經完成了使命。

此時蘿莎似乎耗盡全身精力,臉色蒼白,閉目喘息,殘軀搖搖欲墜。馬里奧慌忙上前相扶,眼看她漸漸昏迷不省人事,便索性抱起她從祭壇右側的木門走進後堂內室。

我摸摸襯衣裡的鵝卵石,心想,與其花費許多精神時間去看守它,將來還要尋找神廟安置它,倒不如把它放回祭壇上,那多省事。祭壇與神廟是同樣的東西,同樣可以完成我的責任,何況我又沒有把它拋入山林、地洞或大海裡。

於是我隨手把鵝卵石放回祭壇之中,反正蘿莎昏迷不知,其他人也沒看見。

穿過木門,原來祭壇後面有一座橫向的相當寬敞的屋子,與前廳垂直呈T字形。馬里奧將蘿莎放在一個房間的床上,替她蓋上薄氈。

「她不行了,怎麼辦?她會不會死?」馬里奧十分焦急,「富安,你有甚麼主意嗎?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船了。」

祖父坐在床沿,探探蘿莎的氣息,又搭她左右兩手的脈搏,微笑說:「不必恐慌,她只是體虛氣弱,暫時昏厥吧了。」

他吩咐康媽到廚房煮薑湯,自己立刻從手提包內取出一排即用即棄的長的灸針和幾塊獨立包裝的、含百分七十五酒精的消毒棉紗,在蘿莎的神庭、印堂、人中、雙太陽、雙內關、雙尺澤及十宣等穴進行針刺,又燃起艾條,慢慢燻灸頭頂的百會穴。良久,蘿莎開始甦醒,臉頰漸添紅潤。這時候康媽端進薑湯,祖父扶起蘿莎,讓她喝下,隨即入睡。祖父再略為切脈一次說,她的六脈平和、呼吸勻調,已無大礙了。

祖父的手提包經常攜備針灸用具,本是為了康媽的不時之需,如今大派用場,救急扶危,效如桴鼓。

「謝謝。」馬里奧眼中流露感激之情,隨即又添憂慮:「時間緊逼,郵輪快啟航,留下姑母無人照顧,怎辦?」

「管它!」康妮撇撇嘴唇,「難道她睡到天亮,我們也陪她到天亮嗎?」

「她已經沒事了,我們還呆在這裡幹甚麼?郵船不會等我們的呀!」我附和着康妮。

祖父與馬里奧仍然猶豫未決。半響,忽然大門口傳來「嘭」的一聲,一位小個子的男人衝進來了。

「啊!荷西表兄,你好!你下班回來了!」馬里奧喜出望外,興奮地跟那男人握手,互擁一下。
「你三年沒回來過這個島裡面了,馬里奧,一向可好?」荷西也很興奮。

「很好。謝謝。」馬里奧寒暄之後給荷西介紹了我們各人,然後急不及待地說,

「荷西表兄,姑母太疲倦,睡着了,請你看顧她,我們得趕着回船哩!下次有機
會再聊聊吧。」

「那麼再見了。」荷西擺擺手,也不挽留。

「再見。」我們話未說完已快步跑出大廳,又跑向大門,奪門而出。
暴風雨早已停歇。一部殘舊的摩托車停在屋外,車身乾燥,肯定是天晴後荷西騎
它回家的。

夏日偏長。下午五時多,驕陽仍然懸空普照。我們迅速登上馬里奧的車子,絕塵
而去。

在車上大家很少交談,可能由於心情緊張、餘悸未了吧?我奇怪自己會做擊毀神像那樣膽大妄為的事。雖然為救康妮心切,我腦中可不是先有了神靈附身於蘿莎的假設嗎?我的行為可不是有神靈暗中推動的嗎?蘿莎說過我今天會找到黑星石,又是否神靈預先告訴她的呢?

一路我還屢屢向後窗張望,擔心荷西會從後面追來。因為假設他發現了神像缺頭,大興問罪之師,我們就得費一番唇舌作解釋,延誤了回船時間,真是大大不妙了。

幸而最後我們還是平安駛抵碼頭,穿過長廊,走回船上,時間剛剛趕得及。而A組參觀瑪雅廢墟的遊客亦適時歸來,郵輪於是立即啟航。

晚飯後有大型歌舞表演節目。我與康妮觀賞至完場,祖父和康媽則各自早早回房歇息。

第四天是郵輪橫渡墨西哥灣的歸程。白天無事可做,吃吃喝喝度日。海上波浪連天,無可觀之處。第五天拂曉郵輪已回泊邁阿密碼頭,眾人持證件排隊通過海關登岸,分別乘坐停放在停車場上的汽車返家。五天遊程至此全部完結。

平凡的海上旅行本來就十分平凡。但是對我來說,科茲米爾島之行卻令我印象深刻,歷久難忘。擊毀神像的一幕尤其驚心動魄,常在我腦海中縈迴不已。我拒絕了替蘿莎保管鵝卵石不知是對是錯?當她在祭壇上再發現它的時候,她該明白到我不遵守諾言、欺騙了她,她會有甚麼怨恨和感觸?這都使我耿耿於懷、不能自已。

與我一起去旅行的其餘三人在回來後都絕口不再談論此事,為甚麼?我時常想,此事並未了結,它的深遠影響一定會陸續浮現於渺不可知的未來。

但是,我卻未能料到這影響力居然可以改變我自己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