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0

我在各小廣場遊逛。市面依然平靜,交易如常進行,但人們臉上已經失去笑容,取代的是無可掩飾的焦慮。

走過一個擺賣飾物的攤棚,攤主是中年婦人,旁邊坐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我忽然發現她微微花白的頭髮結了四條短辮子,直垂到眉上。再看她的左臂外側,縛上一隻陶質的綠蝴蝶,右臂縛上兩隻綠玉蜻蜓。看來她像是辛娜所描述的奇里瓜人。

我從草地上摘了四支蒲公英小花插在髮髻的陶片後面,然後到老婦人攤檔挑了一塊陶質的美洲豹臂飾,縛在左臂上。我問她:「這值五顆可可豆嗎?大嬸。」

「不,值九顆。」她答,「如果你買兩隻,可以便宜些。」

「不,我要買六隻,可以更便宜嗎?」

「可以。不過這裡的貨式不夠,你跟我回家拿吧。」

她收拾全部貨品,放在一個籐筐裡,又叫小女孩捲起地上的草蓆,帶我走向一條通往山野的小徑。途中,她問我最怕是甚麼,我答對了。她凝望我好一會,問我:「你幹甚麼的?年輕人。」

「目前是王子妃私人侍衛。」

「名字?」

「葛伊丹,又叫肉脯。你呢?」

「阿波陀。我的女兒叫花花。你需要甚麼幫助嗎?」

「我想知道,一旦戰事發生,或者科潘淪陷之前,奇里瓜王朝會不會接受這裡某些王室成員的庇護要求?」

「不知道,我只能將你的意見向上頭反映。肉脯,不必太擔心。第一,戰事發生的機會不大。第二,科潘並非不堪一擊。十八兔王若能聯合各管轄區的權貴,組成聯軍,勝算是相當高的。這也是奇里瓜未敢輕舉妄動的原因。」

「必要時,是否可以通過一條秘密道路逃出科潘?」

「沒有秘密道路。」阿波陀大笑,「小伙子,如果科潘失守,那些殘兵敗卒已自顧不暇,誰來管你?奇里瓜軍隊渡過莫塔瓜河,揮軍南下,只要你不向北走,往哪裡逃跑都可以。」

「如果我想在開戰之前投奔奇里瓜呢?」

「必須得到奇里瓜王朝的首肯,再派人前來接應。」阿波陀又笑,「小伙子,你要走還是你的情人要走?不,我想一定是你們要雙雙私奔!」

「我只希望可以保護一位王室成員,」我嘆口氣,「算了,將來的事將來再算吧,謝謝你,再見。」

我正轉身回去,阿波陀叫住我:「肉脯,我家離這裡不遠,你跟我走一趟吧。我們是同道中人,必要時你可以帶你的王室成員來我家避避,相信可保平安。」

「真的?那太好了,非常感謝你,阿波陀。」

她的家是普通的泥墻茅草頂房子。她與小女兒跟丈夫包卡同住,另兩個大兒子都在奇里瓜。閒談一陣,我便告辭了。

回到王宮是黃昏時分。公主的精神轉佳。晚飯後我倆即登床就寢。

X X X X X X

顏德莉的舌頭差不多完全好了,可是身體還未復原。

下一次與辛娜約會之期,早餐後我正想外出,顏德莉說情緒不寧,硬要我陪伴她,不讓我走。再下一次,她已經完全康復了,還是不許我獨自外出。我急了,問她:「昨天我一個人出去練習射箭和投矛,為甚麼你又不阻止我?」

「昨天練了,今天就不要再練,練多了肌肉會損傷的。」

「不要緊,我會小心。」

「那麼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在一旁看我練習有甚麼意思呢?」我溫和地說,「男人做的事有女人跟在一起是很不方便的。」

「你要做的是甚麼事?另一個女人跟在一起就很方便嗎?」顏德莉撇撇嘴。

「你這是甚麼意思?顏德莉。」我暗暗吃驚。

「另一個女人一定是辛娜,我沒有講錯吧?」顏德莉扳着臉。

「唉,辛娜只是個小女孩,我的表妹,我們之間還能有甚麼秘密呢?」我的心在卜卜地跳。

「沒有秘密,還用得着暗中約定相會嗎?」

「何以見得?顏德莉,不要胡思亂想吧。」我故作鎮定。

顏德莉說:「有一次晚飯後我跟十八兔王閒聊,他問我要不要跟辛娜一道去叢林採藥。我說,我很想去見識見識。他說,辛娜每隔五天去一次,明早她又得去了,你問問她可不可以帶你去?我問了,可是辛娜推說道路難走,毒蛇又多,不方便照顧我,勸我不要去。下一次,正是辛娜採藥之期,你又想外出,我纏住你不讓你去,我看得出你很沮喪。如今過了五天,你又蠢蠢欲動,不是心急去見辛娜是為了甚麼呢?」

「我們份屬至親,自小一同被押解到這裡當奴隸,嘗盡苦楚,一向很少機會見面,大家敘舊該是人之常情吧。顏德莉,請你原諒我。」我對她欠身。

「為甚麼不坦誠告訴我,而要偷偷摸摸地幽會呢?你們孤男寡女,一定不會做出好事!」顏德莉愈講愈激動。

「相信我,顏德莉,我跟辛娜是清白的。」我低首下心,幾乎聲淚俱下。

「不管你們的關係怎樣,只要你心裡有別的女人存在,我就不能容忍!」顏德莉大發雷霆。

我不敢再申辯了。女人吃起醋來真可怕,簡直不可理喻。我知道苦苦求饒是沒有用的,而且也會失去我僅有的一點點尊嚴。我說:

「那麼,顏德莉,你打算怎樣處置我呢?」

「你走!我不要再見到你!」她聲色俱厲。

我無話可說,只好拿起藏着私人物品的草蓆袋、弓箭和短矛,退出寢殿。我回頭說:「請你記住,顏德莉,我永遠愛你。」

我踏下石級,聽見背後傳來摔陶器的聲音,夾雜了嗚咽與抽泣。

我去找侍衛長盧八,告訴他我被王子妃趕出來了,請他給我調配工作。

「活該!」盧八哈哈大笑,「看來製造肉脯才是最適合你的工作了。」

「我幹甚麼工作該由國王決定,」我恭謹地答,「可是侍衛範圍內的工作是由您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