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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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些時候,忽然有一天辛娜謁見我,要求與我在書房單獨會面。我允准了。

自從我回到奇里瓜以來,一直沒有見過她,我根本已經忘記她了。她是我的唯一親人,她的母親也曾交託我照顧她的責任。我醒覺自己對她的忽略而感到內疚。

「辛娜,我們許久沒見面了,」我衷誠致歉,「對不起,我正有大堆事情忙着呢。」

「是嗎?葛伊丹表哥,聽說早前你還忙着在宮殿裡表演了一幕纏綿悱惻、感人肺腑的生離死別劇情呢。」辛娜輕浮地笑。

「辛娜!即使世上最悲慘的事都只會引起你發笑而不會引起你的同情和感動」,我冷峻地說,「但是起碼你應該尊重死者和你的表哥。」

「對不起,」辛娜收歛笑容,「我開開玩笑吧了。」

拿別人的傷心、哀愁、感情遭受挫折、自毀青春生命的不幸事件開玩笑,證明辛娜是個幸災樂禍、鐵石心腸的冷血女孩子。我憤怒已極,但隨即又體諒到她一出生就是個奴隸、飽受磨難、欠缺愛和溫暖;對社會反感、滿懷仇恨倒是必然的事。於是我立即寬恕了她。

「辛娜,你找我可有甚麼事嗎?」我溫和地問。

「我希望你撤消國賓頭銜、恢復我的郡主身份。」

開門見山,果然爽快。

「撤消國賓頭銜是可以的,」我考慮片刻,緩緩搖頭,「你的身份不應該是郡主,而是王裔親屬。」

「為甚麼我不可以是郡主?我母親是你的阿姨呀。」辛娜高聲說。

「那就是王裔親屬了,不是嗎?」

「我要的是郡主頭銜,葛伊丹!」

「恕難從命。辛娜,過些時候再說吧。」我平靜地答。

「我知道為甚麼你要吝嗇一個頭銜,」辛娜冷笑,「因為我們王族碩果僅存的成員只剩下你和我。你恐怕一旦駕薨,郡主就順理成章地登位為王后了。」

「原來你早有計算了。」我微笑,「我死了誰登位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因為你沒有仁慈心,你會倒行逆施,令蒼生受苦,我決不能容許。」

「其實在別無其他王室成員競爭的情況下,我以王裔親屬的名義登位也是一樣的。」

「對。但是我一定要盡力防止有那樣的事發生。我是個負責任的總督。」

「如果沒有我的協助,你是沒有機會登上總督寶座的。我後悔協助過你。」辛娜忿忿不平。

「你協助過甚麼?」我覺得奇怪,「辛娜,你曾經出過半分力量嗎?」

「何止半分!」辛娜握拳高叫,「我若不是剷除了巴萊爾,你哪來的機會篡位復辟?!」

辛娜所講的話不無道理。我點點頭:「對。辛娜,你確實有功於我的王朝,我會記住的。」

「平心而論,我的功勳應該值得一個總督夫人的封號而有餘,對不對,葛伊丹表哥?」辛娜凝視着我,臉龐像鮮花綻開、閃動艷光,「如果我成為總督夫人,一定會建立更多功勳,為奇里瓜和我們的王朝帶來更大的繁榮興旺。」

說實話,辛娜的確是一位美麗非凡而富於才幹和智慧的少女。如今她已長大成人,冰肌玉骨、姿容綽約,我見猶憐。可是每當我想起她的蛇蠍心腸就禁不住打個寒顫。我絕對不會娶她為妻。

我搖搖頭說:「辛娜,你回去等候我的考慮結果好了。」

辛娜走到我面前,伸手搭住我雙肩說:「葛伊丹,你還記得在岩石邊的叢林和寢殿內院裡,我曾經獻身給你嗎?你會珍惜我所付出的一段情嗎?」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要達成某種目的的手段而已,」我肆意嘲弄,「你心中能否容得下一個情字呢?」

「但是當時我真的愛過你。」

「即使愛過.也留不到現在。」

「算了,葛伊丹,」辛娜頹然放下雙手,「不過你該知道,這世上只有我和你擁有宇宙靈石,我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宇宙靈石能給予我們智慧和力量去征服世界、整個瑪雅世界。」

「我從來沒想過要征服世界。管治小小一個奇里瓜已經是夠煩的了。」我搖頭擺手不迭。

「我說你是蠢貨、笨蛋沒有錯。顏德莉小王后說你胸無大志也沒有錯。征服了世界自然有數不清的能幹的人替你辦事,煩甚麼?況且,你不征服人家,人家便要征服你。試想想,如果科潘與柏倫克聯手,至少可以派遣八千大軍圍攻我們,你能應付得了嗎?」

「不能。」我抓抓頭皮,嘆口氣,「算了吧,將來的事不要想得太多了,天神自然有安排的。」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葛伊丹,眼光該放長遠一些。」辛娜也輕輕嘆口氣,「只有我才可以幫助你幹一番大事、完成霸業;可惜你不信任我,白白錯失了一個振國興邦的大好機會。再見了,祝你好運。」

辛娜鞠躬告退,姍姍步出書房,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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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撤消了辛娜的國賓頭銜,改為王裔親屬。我打算觀察一段時期,倘若她沒有不軌行為、沒有暴露出任何野心,我會封贈她一個郡主身份。作為郡主並無實際權力,是不會影響朝政的。

辛娜既為王裔親屬,便名正言順地搬入王宮居住。我不願意跟辛娜同住一座宮殿,恐怕朝夕相見容易發生感情,說不定又互相糾纏不清。因此唯有盡量與她疏遠。

我的總督府正在興建中,差不多完工了,下個月就可以搬入去辦公和居住,減少與辛娜見面交談的機會。

有一天我帶領幾名隨從到總督府工地巡視時,看見一名正在打石的奴隸十分面善。細看之下原來是札烏爾,他的面貌黧黑清癯,身驅瘦削,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我選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命隨從召札烏爾前來相見。他在我面前下跪,恭謹地說:「總督大人,您有甚麼吩咐?」

「你認得我嗎?札烏爾。

他抬頭一荃,喜形於色,交臂欠身說:「您是葛伊丹大人!小奴參見。」

「講講你的經歷吧。」

札烏爾說,自從科潘小王后推行王室清洗運動後,他被逐出御廚,回到打石場工作。不久,王叔丘狄克為了攻打奇里瓜、擴充軍隊,召他入伍當一名先頭部隊的衝鋒士卒,任務是搶佔灘頭陣地。可是當他乘坐的獨木舟駛近北岸的南灘時就在河道中撞到水下石墻而翻沉了。他游泳上岸,立即被守軍捉住。戰後復員,便被分配到建築工地幹活至今。

我認為札烏爾本來是奇里瓜人,回到祖國不應該再做奴隸,於是解放他為平民。我又叫司法祭司查核他的身世,他父親原是低級資歷的將軍,他沒有世襲權,而且缺乏軍事鍛煉,我只好推薦給杜爾東大將軍,委派他為禁衛軍小隊長。禁衛軍分為十隊,每隊十人,其中一人是小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