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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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棒不准攻擊頭面部,對其他部位只可直刺,不得橫掃,使用的招式就像長槍或長矛,不過抵擋及拆招時橫掃對方的木棒卻是容許的。

紅隊隊長巴萊爾的球藝和武功堪稱雙絕,其他四名隊員雄偉魁梧、武功高強。他們一齊衝上前攻打。兩人圍攻一人,專刺插對方的下盤。當對方忙於抵擋襲擊時,紅隊一名隊員就變招壓住對方的木棒,另一名隊員施展一招「毒蛇吐信」,直取對方咽喉。此招得手後,原先那隊員的木棒迅速向上猛力撞插對方的下陰。兩招得手,對方應聲癱瘓倒地,完全喪失戰鬥能力。

此時一名隊員與對方正面格鬥時,另一名隊員偷閃到對方背後用木棒盡力刺向對方的腰椎第四第五節之間,對方也就馬上倒臥地上,看來可能終生殘廢。

場外工作人員進場抬走傷者。綠隊只剩下三人應戰,敗象已呈。可是他們仍想背城一戰,頑強地合力圍攻巴萊爾,企圖挽回頹勢。巴萊爾獨力奮戰三人,毫無懼色。其餘四人一擁而上,與綠隊纏鬥,雙方都拼命攻擊,傷痕累累。

巴萊爾抽身跳出戰圈,便去檢拾橡膠球。按照球例,只要球掉落在地上過了十秒鐘(公證數過十下),誰都可以將球拾起而自行發球的。只見巴萊爾將球垂直拋向天空,待它落下時抬膝將球托起,一揮肘就把球擊向己方斜坡。球在斜坡上彈跳幾下,又滾落斜坡的下沿。巴萊爾跑前,再抬膝將球一頂,球彈起至齊胸高度時,他轉身略向左方,用右肘尖一揮,橡膠球便射向坡頂當中的一個金剛鸚鵡頭。妙射中的,全場鼓掌吶喊,歡呼我王萬歲。勝利必然是屬於國王的,輸球永遠與他無關。

然後,輪到綠隊發球,鏖戰又起。綠隊以寡敵眾,拼死頑抗。他們身材魁梧,武功也很高強,格鬥良久,兩方隊員無不遍體鱗傷、筋疲力竭,誰都沒有機會拾球發球了。烈日方中,木竿的陰影漸漸觸及白色橫線。海螺聲一響,球賽便告結束。

綠隊以二比三輸了球,隊長被作為人牲押解到主廣場前方的一個小型金字塔上的平台。此金字塔高約四米,又叫祭壇,是行刑和處斬人牲的地方。藉着他們的哀號聲、眼淚、鮮血和生命向宇宙諸神贖罪,使太陽、月亮和其他天體正常地運行,永不休止。

人潮略略散開,讓國王、王后和祭司們走上緊靠着球場南面的聞名於世的銘文金字塔,其他權貴和嘉賓仍然留在西座看台的廳堂裡。金字塔高約七十米,塔的西邊有一條七十二級的梯道,由地面一直通到塔頂的神廟。梯道中央刻有銘文,多達一千二百五十個象形文字,其間還有王朝的前十六位國王的雕像和紀念碑。雕飾之華麗精美,世間罕見。
國王登上了金字塔頂的神廟前,面對西方,接受梯道下眾集於中庭與祭壇之間的百姓們的膜拜。其後國王偕同王后進入神廟,祭司們緊隨其後,於是他們全部消失在百姓的視線之外。

國王等一群人在廟裡面幹甚麼,金字塔下的百姓當然看不見,不過他們都清楚知道十八兔王正在祭司們陪同及引導之下拜祭天神和列祖列宗,而且與衪們親切地對話。諸天神衹和歷代國王的神龕都排列於神殿之中,接受了國王及王后的禮拜,並親睹他倆的放血儀式。其實他倆放血時是在聖所內室進行的,只有兩名由女奴隸擔任的宮女隨侍在側。王后使用的放血工具是帶倒刺的繩索或魚骨。魚骨上下方的尖刺都切短了,再加工琢磨成鋸齒狀,往舌底藍黑色的靜脈一拉,鮮血就如泉水般湧出,效果比使用繩索利落得多,痛楚也輕鬆得多,所以最為常用。

男人放血的部位可是身體任何一處地方,包括生殖器在內。但是用魚骨的尖端去刺陰莖會很痛,而且出血量少,不能顯出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慨。最佳的位置是肘彎,也就是現代進行靜脈注射或抽血的主要靜脈和肘正中靜脈。只要用力摩擦或擠壓肘彎的肌膚,青藍色的靜脈就顯現出來。拿尖尖的魚骨一插,鮮血立即迸流不絕。

放血量不多,大約一毫升便足夠。要止血時,舌底塞入一堆碎布片,肘彎傷口則綑紮一條布帶便完成了。所放的血都滴在一張無花果樹皮紙上,交給祭司檢查,然後放置於祭台上的香爐裡焚燒,獻給諸神和列祖列宗。

放血的義意其實並不在於獻血祭神,而在於放血過程中忍受極度的肉體痛苦,表示自己能夠經得起神靈的考驗、對宇宙規律的維繫盡了一分精神力量。因此,一般人在舉行放血儀式時會用燧石利刃在腳底挖一個血洞,痛楚萬分,隨後將一把枯草塞入血洞內止血。若傷口受到細菌感染而潰瘍以致殘廢,或引發敗血症而死亡,那只好歸咎於自己的心不夠虔誠,難免被神靈唾棄了。

但是,國王、王后及所有王族權貴的放血儀式只着重於取血,痛楚應當愈輕愈好,因為他們明白一切信仰及儀典不外乎向人民宣示君權神授的理念,以達到愚民和維持穩固統治的目的。王朝祖先所製定的清規戒律只對平民百姓起作用,對統治者並不生效。

為了減輕痛楚,有些權貴預先在放血處塗上蟾蜍皮層分泌液,以達到局部麻醉之目的。

據說,有些國王吩咐宮女攜帶花籃跟隨他進入聖所內室。原來花籃內預藏着小老鼠或小野兔,牠們都被麻醉過,不會亂叫亂動。放血時就殺了小動物,擠出血液滴在無花果樹皮紙上,冒充自己的鮮血,有時還故意將血液沾染在自己的手臂或衣服上,向祭司及公眾證明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至於十八兔王夫婦倆是否那樣做,那當然無人知曉了。

放血儀式過後,國王與王后走出神廟大門的台階上,重新展現於群眾的視野之中。他們都換了衣服,以示隆重。十八兔王戴上用夸特札爾鳳鳥的羽毛編製成的王冠。那珍貴非凡的羽毛翠綠得像碧玉,閃閃生輝。耳飾鑲嵌了翡翠薄片,大如拳頭、明亮如鏡。他穿上美洲豹皮短衣和鞋子,手執權杖,威儀懾人。王后則頸繫美洲豹皮披肩,襯着加勒比海大型珍珠項鍊,懿容華貴。群眾再一次歡呼。

梯道金字塔上的國王、王后和東西看台上的權貴嘉賓們都可以看清楚北面的祭壇。居高臨下,一目了然。

首先押上祭壇的是綠隊隊長。他面南垂首下跪,神色自若。他身旁站着兩位祭司,一位唸祈禱文,一位手持小木棒,輕輕敲打海龜殼。儀式完成後,兩位祭司退後三步,跟另一位祭司站在一起。那祭司舉起海螺殼向天吹響,只見一名劊子手大踏步上前,揚起厚而沉重的燧石刀,手起刀落,受刑的隊長馬上頭飛壇外。千萬群眾立呼發出一聲吶喊,宛如天崩地裂,也分不清到底是歡呼、哀嘆、惋惜還是不平。

接着,三位祭司和劊子手一齊走下祭壇。祭壇下早有幾名兵士押着十七個男性俘虜,綁成一串站着。四位祭司命令兵士將兩名俘虜鬆綁,分別捉住他的左右臂登上祭壇。祭壇上另有兩位專司刑罰的祭司在恭候,一位祭司對付一名俘虜。他們的動作一致,先拿粗硬而尖銳的魚骨戮入俘虜的左大拇指指腹,然後輪到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尾指,五隻手指都連着一根魚骨。血涔涔滴下,俘虜痛得渾身顫抖,卻強忍着不哼一聲。左手完事之後輪到右手,直至十隻手指都戮滿魚骨為止。

跟着就是割耳朵。行刑祭司拿一把又薄又鋒利的黑曜石刀輕輕從耳根往下切割,不須一秒工夫,耳朵就掉到地上了。血染紅了臉龐。俘虜艱辛地喘氣,發出悲慘的呼號。

但是更嚴苛的刑罰還在後頭,那就是剝頭皮。行刑祭司拿黑曜石刀從俘虜的前額往枕骨深劃一圈,一手扯起頭髮,一手拿刀沿着深劃的圈小心地將皮肉從頭骨分離開來,直至手中的頭髮連帶染血的頭皮可以自由地在空中揮動,接受群眾的喝采。此時受刑者已經顯得極度痛苦而神智不清,只會無意識地抽搐和呻吟,連哭泣哀叫都做不到了。

兩名受刑者被放倒地上。四名祭司走下祭壇,每兩人又同捉一人重登祭壇,跟先前一樣。於是另外兩名施刑祭司再開始做同樣的工作。如此一共放倒了六人,施刑祭司已露疲態,接着便有兩位祭司前來換班。

前面六名俘虜所受的刑罰其實不能算是最殘酷的,新換上的兩位施刑祭司另有拿手好戲。首先是剝指甲。用一支尖長、扁平的三角形竹籤直插入指甲下面,受刑者立即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哀號。三角形的邊緣很鋒利,底部又逐漸增闊,所以竹籤愈深入,指甲兩旁的肌肉就被割開,直至整塊指甲被剝脫下來。連剝三塊指甲,受刑者已陷入昏厥狀態。經過兩次冷水噴面及稍稍休歇,受刑者慢慢回復清醒。

隨後就是敲牙齒。在兩旁緊捉受刑者臂膀的祭司各騰出一隻手推壓他的後腦,施刑者用木柄石錘狠狠地揮擊他的嘴巴。嘴唇當然被打得稀爛、血肉模糊,門齒也掉下了幾顆。服刑者再度昏厥,全身不由自主地顫動,真是慘不忍睹。施刑者順手用黑曜石刀剖開他的腹部,然後將他放倒地上。他並未立即死掉,還得躺着等候砍頭的最後解脫時刻。

如此又再放倒了六人。剩下五名俘虜全被帶到祭壇上。他們比較幸運,因時間所限,不必飽受折磨,只把他們的四肢斬掉算了。祭壇上受刑完畢而躺臥在地上的十七名俘虜被四位執燧石刀的施刑祭司俯身一一斬斷頭顱,這場冷血、殘忍、野蠻和滅絕人性的虐殺俘虜活劇終於落幕。

奇怪的是:成千上萬起早摸黑從老遠城邦邊際到來參加國王登基紀念盛典的百姓們,最感與趣的竟是一場虐俘殺俘活劇。他們對受害人的驚呼慘叫和呻吟哀哭充耳不聞、對受害人的創痛痙攣和無助的掙扎視若無覩,反而由此給自己帶來了無限的興奮、刺激與歡樂。

觀眾是否想過受虐者都是無罪的呢?是否想過各種慘無人道的殘虐都是不公平的呢?每個人身體內流動的都是瑪雅人的血、人類的血,為甚麼偏要用無辜的受害者的血去洗滌自己的罪業呢?天神真的容許這樣做嗎?難道所有在場的人完全不感到羞恥嗎?

這樣藉着祭神的名義而恣意摧殘別人身體和踐踏人類生命尊嚴的惡行其實傳承自古代統治者所精心炮製和捏造的謊言,目的在於使人民相信王權是不可抗拒的,正如神權不可抗拒一樣。國王與祭司執行了神的旨意,代表了神行使神的權力。

原始的神話最初蒙騙了大多數人民,後來更徹底地蒙騙了統治者自己。王族霸佔了城市中心,徵集巨額人力財力,大肆與建金字塔、神殿、廟堂、宮室、石碑和雕像等等,以表彰諸神與王族的統治權威。城市擴大了,人民便遷徙至偏遠的土壤貧瘠、水源缺乏的地區,開闢農地、從事辛勞的耕作,繳納三分之二以上的農獲稅項去供養王室、祭司、侍從、軍隊和民工。農業生產力很低,遠遠夠不上國家的龐大需要。即使在好時年,人民的糧食已經捉襟見肘,荒年更難以維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