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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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辛娜的陰險個性和種種行事作風令我深感不快,也許是導致我們交惡的因素之一,但是我決不排除黑白兩塊靈石在其中起着互相尅制和拮抗的主要作用。

我又記起,我與花花的感情最初也是很融洽的。新婚燕爾,鸞鳳和鳴,感情本應更進一步。但是事實卻相反,自從新婚第一天接受了辛娜的黃金腰帶,並且每天束在腰間,我們的感情就日趨冷漠,夫妻如同陌路。這是辛娜所喜見樂聞的後果,她設計和利用藏在黃金腰帶裡面的白石來離間、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終於達到了目的。

我也完全明白了,由於黑白二石的對立,夫妻的身心自然難以協調,生理失衡,以致禍延後代,胎兒的發育並不健全。花花身懷六甲時,整天將白石擺放在腰腹之間,接近子宮部位。我與她關係密切,黑白二石難免在短距離內互相影響而產生能量,勢必造成胎動不安、導致流產。

依我推斷,黑石的陰柔會激發白石的陽剛之氣;反之,白石的陽剛之氣亦會激發黑石的陰柔。因此,我的性格增添了陰柔,花花的性格增添了陽剛。陽剛加上心境鬱結不舒,結果變成暴躁狂妄。花花其實是辛娜的陰謀下的受害者。

事實很明顯,黑白二石不能和平共存,必須除去其中之一。這樣,即使有法器的配合,單獨一塊石頭若要毀滅世界也無能為力了。

當然,必須除去的石頭肯定是白石。沒有白石,黑石就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而顏德莉的靈魂也不會受到威脅。

我忽然憬悟,自從花花入宮之後,顏德莉的靈魂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最初我以為她的銷聲匿跡是出於嫉妬或生氣,現在我才知道是由於白石的剋制。

於是,我決定要除去白石!

首先我召一位打金工匠到我的書房裡,命他燒熔金飾牌看看究竟。他使用從南美洲進口的小銅鍋和鼓風箱,在炭爐上不消片刻便熔化了金皮,裡面果然是一塊白星石。

我用白布將白星石包好,叫一名衛兵拿着,跟我到莫塔瓜河西面的山上去。沿着懸崖上高低不平的岩石走,終於我又來到杜爾東將軍帶我來過的花蕾峰。我將衛兵交回我的白星石塞進褲頭內,叫他在峰下稍候,我獨自爬上峰頂,跳進峰頂內的碗形凹地。凹地中央有一個黑洞,洞下直達莫塔瓜河底。從洞口到洞底至少深一千米以上,再往河底下去,更不知深度有多少。我借雨神差克的居所來收藏白星石可謂萬無一失。千秋萬載之後都沒有人會找得到白星石了,永遠找不到了。

我把白布包裹住的白星石丟進黑洞裡,透一口大氣,如釋重負。

真奇怪,丟棄了白星石之後,花花的情緒平伏了許多,再沒有過暴戾的表現。御醫把花花收集到的、安神定魄的紫紅菌株煎水給她喝,不久就恢復健康,行動舉止如常人。

我撤除了對花花的軟禁和監視,讓她生活如舊;但是花花倒平靜得過了頭,對甚麼都失卻興趣、對甚麼都不在乎,像一座猛烈噴發過的火山熄滅了,元氣和能量已宣泄淨盡,連火山灰也凝結成霜。她沉默寡言,與我話不投機。我們的感情不但沒有增進,反而比往昔冷淡。

我曾經回寢宮與花花同宿,她的冷漠使我難堪。至於巫山雲雨、鳳凰于飛,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了。我寧願與花花分房獨睡,感覺上更加自由、舒泰。況且我還有三位姬妾,何愁臨幸無門?
不過除了解決性慾的需要,大多數時間我還是喜歡待在自己的寐室跟顏德莉會面。白星石離開了人間以後,她出現於人間的次數更加頻密、形象更加清晰、笑容更加燦爛,說話也比以前略略增多。

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是:

「那個時間快到了。」

「甚麼時間?」我問。

「我們再會面的時間。」

「現在不是會面了嗎?」

「不是。我指的是真實的接觸。」

「那還要等多久?」

「很快。」

快到甚麼程度?她沒說。她講完了要講的話便慢慢隱沒,由清晰的形象變成模糊的輪廓,像一團白煙,最後連白煙也消散了。

顏德莉起碼每晚出現一次。出現的時間短、談話沒有新的內容。不過我依然喜歡見到她。她的出現證明了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而緣份也是可以持續下去的。

既然顏德莉說我們很快就可以會面了,那麼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顏德莉再次投生。我認為她若再次投生,跟我現在的年齡相差太遠。有了年齡的鴻溝,雙方的感情就不會融洽、親切,這可能性並不是我所希望的。其二是我很快要死了。但是人死後的靈魂會合怎能有真實的接觸呢?

二者皆非,那麼第三種可能性又是甚麼?

無論如何,顏德莉藉着黑星石依附在我胸口上,這已經是最真實的感覺、最真實的接觸了。

身邊有了顏德莉,我感到歡悅。我知道死亡並不是生命的永恆歸宿。死並不可怕,只是生命轉換的一種形式而已。既然黑石裡面有另一個人在企盼我,甚麼時候她發出呼喚,我必會欣然赴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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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如何處置辛娜的問題,我傷透了腦筋,總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

辛娜蓄意破壞了我與夫人的感情、擾亂夫人的神智、戕害總督夫婦的胎兒而斷絕了王室的血緣命脈。她的罪證確鑿,依法該處以斬首之刑;即使國王恩准赦免死罪,最低懲罰亦應剁掉雙手。

可是,她是我的表妹,她母親曾殷殷叮囑我看顧她。我沒有盡到看顧她的責任,是我的過失。

我實在不忍心看到辛娜的悲慘下場,於是徵詢顏德莉的意見。她說:「辛娜不是惡意的。她一心想奪回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因而引起一連串不應該出現的反應而已。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就放過她吧。」

「那不是太便宜了她?」

「以德報怨,將來得益的還是你自己。」顏德莉笑着說,「也許,將來是十分遙遠的。告訴你,你放過了煙貝殼王,將來你也會得到他的報答。」

「你有預知的能力?顏德莉!」

「誰都有從分析而得的預知能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是深信不疑的。」

「假如辛娜以怨報德,那怎辦呢?」

「根據辛娜的性格推測,她以怨報德是必然的了。你的陰柔性格也決定了你失敗的命運。你對辛娜一定硬不起心腸,你就等着承受硬不起心腸的後果吧。」

「我不能坐以待斃!」我驀地站起來。

「死有甚麼可怕呢?」顏德莉笑,「既然你硬不了心腸殺她,只好準備讓她殺你。不過,萬一她真的恩將仇報,她會付出更多,你會獲得更大的天福。」

「好吧,只好聽天由命了,」我頹然說,「寧可她負我,不可我負她。」

次日,我貶辛娜為庶民,並判她到玉米加工場去舂玉米粉,為期一個半月,即三十天。

一個半月刑滿,辛娜偕同心腹宮女娣達搬入近郊的一間泥墻、棕櫚葉蓋頂的小屋居住,永遠摒棄於王室之外。

辛娜入總督府向我辭別時說:「我一定會重返王室,並且成為王室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