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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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叢林和山野間兜兜轉轉地走了三天,只走了很短的路程,因為山深林密,經常會迷路,偏離了正西方向。當轉彎太多而不能確定走的方向時,我便走出空地上,插一根光禿的樹枝。樹枝由於太陽的照射而在地面留下一道陰影,我在陰影的頂端放一顆小石子。稍坐一會,陰影的頂端會向旁邊移動,我又在其上放一顆石子。在兩顆石子的聯線上畫一條垂直線,成十字形,十字的上端是正南,下端是正北,由此便找出正西的正確方向了。這方法是一位朋友教我的。

傍晚,日落的方向也是正西,所以我搭的營幕,門口就對準落日,下一天朝門口的方向前進,保證萬無一失。

搭營幕很簡單:選擇兩株相距不遠的樹,中間拉一根繩子。繩子固定之後,搭上氈子,下端前面兩側略分開各用大石壓住。後面兩側則重疊封閉,也用大石壓住,這就完成了。

我在營幕前門的左右兩側生起一堆篝火,自己躲進營幕,披着斗蓬,瑟縮而坐,通宵達旦不敢睡覺,恐怕受到黑夜出來覓食的美洲豹的襲擊。清晨稍睡一會,便即掙扎醒來趕路。中午時分亦午睡片刻,藉以恢復精力。

除了防豹,還得防蛇、防蚊。我將一小撮硫磺粉拌水塗於雙腳上,走過草叢時可避免蛇咬。途中若發現樹幹上掛着用枯草碎葉編織成的袋形螞蟻窩,我立刻伸手插進去。霎時間,無數棕黃色的小螞蟻爬滿我一手臂。我另一隻手迅即用力按壓揉擦,螞蟻體內的漿液與殘骸混成一片。我將那堆漿渣塗抹於胳膊、面部、頸項、胸前和大腿等處。由於蟻酸的作用,防止蚊蟲叮咬十分有效。我再披上斗蓬遮掩肩背,全身便安然無恙了。

路途崎嶇、曲折而遙遠。糧食和食水已告罄,山區水源難覓,芭蕉(旅人蕉)卻很易找到,砍斷它的莖便可吸啜水分。有一種扁平的藤,砍斷後流出的清水很多,飲用之餘還可裝入葫蘆裡貯存。龍舌蘭和仙人掌也是很好的解渴充飢之物。

缺糧可以採吃野菜如蒲公英、野莧菜、薺菜、苦菜等,即採即吃,亦堪裹腹。有時看見鳥類啄食樹上的野果,我知道必定無毒,便放心採吃。香蕉隨處都可見到,可惜全是青綠色的。偶然也可發現黃熟的香蕉,卻給雀鳥啄得稀爛了。

每天我花不少時間去狩獵。在野外,肉類才是主糧。捕捉動物,以穿山甲最容易;只要輕輕碰到它的身體,它就立刻蜷縮成一團,像個圓球,讓你手到拿來。其他小動物如野兔、浣熊、山豬、小鹿之類,頗為常見;用弓箭射殺並不十分困難。獵獲一隻較大的動物,足夠吃好幾頓了。

預計三天的路程走了七天,仍然看不見目的地。長途跋涉,睡眠不足,身心疲累無以復加。

第八天拂曉,我鑽出營幕,從篝火當中站起來鬆鬆筋骨。喝點水、吃點早餐,一抬頭,柏倫克已赫然在望。首先我看見一座高山,峯頂尖挺,周圍環繞着淡黃的雲彩。山腳下有一座高聳雄偉的金字塔,塔頂按瑪雅常規建了神廟。神廟是長形橫向的,開了一排黑黝黝的五扇大門。這時候天色漸明,可以看見神廟墻上塗滿紅色的石灰泥墁,鮮艷奪目。山腳與金字塔之間建造了一座較矮的、長金字塔神廟形的宮殿,一排朱紅色的大門多達十四個,屋頂還有一座四層高、狀似瞭望台的建築物。

我稍整行裝,向目的地進發。翻過高高低低的山丘、穿過莽莽林木,中午時分才抵達柏倫克的城邦中心。

廣場的通道均有衛兵駐守。我向衛兵報稱自己是科潘使者,專誠晉謁查克君主。一名衛兵先去通報,教我就地等候。不久,通報者回來說,國王同意接見我,叫我放下弓箭、長矛和燧石刀,然後帶我進宮。

沿途所見的衛城、邸宅、別院、神殿、祭壇、球場、廣場、雕像、石碑…等等,無不風格高雅、線條優美,藝術水平超卓,令我印象難忘。

由中心廣場往東走就是王宮。王宮建於約十米高的台階上,台基巍峨矗立,給人一種氣魄恢宏、雄壯堂煌的感覺。緩緩拾級而上,則恍似登臨金字塔,體驗到朝聖殿的虔誠莊重、戰戰驚驚。

到達宮殿中門前面,與我同來的衛兵先行告退,另有兩名宮廷侍衛分站於我左右,伴我進內。宮殿內壁均用厚白的石灰泥漿塗抹平整,然後由名工巧匠刻鑿神像、國王像和文字浮雕,塗上鮮艷絢麗的濃彩,令人目眩神奪。

通過幾條甬道,轉入大廳,那就是國王接見我的正殿。一位白髮老人在厚厚的、織上羽蛇和神豹圖案的錦墊上盤腿而坐,手持一根長煙管,悠閒地吸煙。他身旁的錦墊上盤坐着一位老婦人、一位中年婦人和一位少女。他身後則有宮女和侍役。看來接見我的便是查克國王、王后、媳婦和孫女四人了。但是,我只是使者,不,其實只是隨從,國王肯降尊紓貴賜見我,已令我受寵若驚,何以如今竟然勞師動眾,連王后、王子妃和小公主都聯同出席呢?

我本是待罪之身,逃跑方為上策。此次冒死晉見國王,目的只為了爭取早日回國與辛娜會合,徐圖大計而已。眼前坐着威名顯赫的查克大王與幾位王室權貴,正準備對我盤問,使我惶恐不安、渾身顫慄。

我向權貴們交臂鞠躬敬禮畢,國王命侍役賜我錦墊坐下。國王問:「你是甚麼人?名字呢?」

「小人名叫肉脯,是科潘的貝殼王子的隨行人員。」

「那麼他在哪裡?其他人呢?」

「他不見了,陛下。」我交臂彎腰回答,「其他人都死了。」

我尊稱他為陛下只為了巴結奉承,其實瑪雅世界從未有過統一各城邦的天子。

接着我詳細地講述當日意外事情發生的經過。

「事情發生的地點在我們的管治範圍內,」國王深深吸一口煙,低頭沉思,自言自語,「到底是甚麼人幹的呢?」

「十八兔王早已寫信給我們,提及煙貝殼王子到達的大概日期。大王,你怎麼不派軍隊去迎接他,以致他被匪徒擄去!」王后顯然十分惱火。

「那地區一向太平無事,我怎預料得到會有意外事情發生?!」老國王似乎也有點惱火了。

「陛下不必擔心,煙貝殼王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我說。這時候我的情緒已漸漸平靜,無復畏懼。

「你敢保證嗎?肉脯!」王后餘怒未息,「假如王子遭遇不測,你是死定了。」

「我敢保證,王后,」我微笑回答,「兇徒擄劫王子的動機雖然未明,但是顯然沒有殺害他的意圖,否則他已經命喪當場了。王子在他們手中肯定可以換取利益。當他們向陛下或十八兔王要求得到某種利益時,真相不就明朗化了嗎?」

國王和三位女權貴都點點頭。我又說:「按照我的判斷,綁架王子與貴國無關。兇徒是來自科潘的內奸、或由內奸所勾結的外國人。他們對王子的出發日期、所經路線和獨木舟靠岸地點都瞭如指掌,所以才容易得逞。我相信十八兔王很快就會接到關於王子的消息和兇徒所開出的釋放的條件了。」

國王和三位女權貴又點點頭。國王說:「肉脯使節,你有甚麼打算呢?」

「我希望盡快回國協助解決王子被綁架的事件。不過我可以做的事只是講述我所見到的事件經過而已。如果十八兔王不相信我的說話,或者怪責我沒有為保護王子而殉職,那麼我只好接受死刑了。」我的語聲略為帶哽咽。

「目前形勢對你不利,千萬不要回去。等事件稍為明朗、甚至告一段落時再回去,才不致白白犧牲。」王子妃溫柔地說,「你暫時住在我們這裡吧,肉脯使節,你很逗人喜愛,你留下來我們會感到開心。」

「我們今天坐在這裡是為了要見見煙貝殼伊米斯王子,」小公主攤攤手,樣子很俏皮,「如今見不到了,見到這位肉脯使節還不算太惹人煩厭。」

「你知道嗎?肉脯使節,」王后露出笑容,「煙貝殼王子今次來訪的目的是要向我小孫女求婚呢。」

「恭喜,小公主,」我交臂向公主微微彎腰,「我們的王子是英俊有為的好青年,跟您十分登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我想,他很快就會來到您面前求婚了。」

「我不一定答應的,」小公主一臉不在乎,「我先得見見他、跟他相處一段時間才可以作出決定的。」

國王終於開言了:「這段婚姻對我們兩國有利、對我們在瑪雅世界中佔絕對統治優勢有利,其他問題全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