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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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跟她的母親臉上忽然罩上一片陰霾,低頭無語。

事實上,瑪雅世界的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主宰的,王室更由君主一言而決,後輩完全沒有發言權。

王后說:「今天的會面到此為上。肉脯使節在這裡小住幾天再作商議。侍衛長,快送肉脯使節到貴賓房歇息。」

我站起身敬禮告辭。

貴賓房的裝飾和佈置堪稱華麗。我在舒適的床墊上躺了一會,睡得香甜,醒來覺得百無聊賴,便站出俯臨王宮外的門口閒眺。房門外就是陡峭的階梯,可以一直走下地面。西南方是我今早第一眼看見的雄偉壯觀的金字塔,因為塔頂的一座開了五扇門洞的神廟令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稍遠的西面有三座剛完成不久的金字塔,其中一座外面的棚架仍未拆除。王宮與各金字塔列佈於蓊鬱蒼翠的山林間,氣勢磅礡,懾人心魄。

「這裡風景還不錯吧?」背後有人問我。

「美極了。」我回身一看,原來是王子妃和小公主。我急忙敬禮。房間有外門和內門,內門通往甬道,她們是從內門進來的。

「你是對我說的嗎?肉脯使節。」小公主甜甜地笑,露出迷人的梨渦和雪白牙齒。

「那當然了,公主,」我溫文地笑,「如果我是對王子妃說的,我該稱讚她的端莊高貴。」

「你真會討人歡喜。」王子妃也笑了,「她的名字叫顏德莉,今年十七歲。在沒有其他人的場合,你喊她的名字好了。」

「不敢,尊敬的王子妃和公主。」我誠惶誠恐。

「你不服從嗎?」王子妃微慍。

「我願意服從,」我道歉,「不過請你們也不要稱呼我做使節了。」

「這才是好孩子,肉脯。我想瞭解一下煙貝殼王子的有關情況,你可以告訴我嗎?」王子妃問。

「煙貝殼王子侯米斯今年十九歲,是十八兔王第三位繼任王后的兒子。王子本來有四位哥哥,可惜在戰場上為國捐軀了,如今他是碩果僅存的王位繼承人。他不是最英勇的戰士,但卻是滿懷韜略的主帥…」

「慢着,」王子妃說,「他贏過多少場戰事?」

「沒…沒有,因為他還沒有參加過戰爭。」我回答。

「那麼你怎知道他滿懷韜略呢?」公主冷冷地說。

「因為他自幼研習攻防兵法、平日也足智多謀。」我明白自己難圓其說,只好砌詞搪塞。其實我對王子的為人根本上認知甚淺。

「兵法說:『叢林是大敵。疏林猶可駐,密林禍害深。』他連這重要的戒條都沒放在心上嗎?他應該走遠一些,找個有較多岩石和樹木保護的山丘歇宿。居高臨下,可以防患於未然,戰鬥時也略佔優勢。」王子妃見解精闢,言之成理。

「可能當時大家十分疲倦,又料不到會遭受突襲…」我囁喁着。

「行軍立寨,主帥首先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安全。犧牲了十多人,居然一個敵人都沒殺死,可恥極了。」王子妃臉若寒霜,「肉脯,你沒有向王子提出勸諫,難辭其咎。我看得出你是個阿謏奉承的小人,胸無大志,略有一點小聰明而已。」

「對,知我者,王子妃也。」我慄然俯身下跪,不勝羞慚,「王子妃明察秋毫,肉脯豈敢妄求開脫?請即治罪。」

公主卻為我求情:「王子愚昧驕縱、剛愎自用,對肉脯的勸諫怎聽得進去?媽媽,肉脯是不該負任何罪責的。」

「算了,」王子妃緩緩嘆一口氣,與公主同坐在錦墊上說,「肉脯,你也坐下。」

我謝過了兩位女貴人,拉一塊錦墊到一旁盤膝而坐。

「肉脯,告訴你,關於煙貝殼王子的為人和一切情況,我們早已調查清楚了。現在就談談你的來歷和有關情況吧。」王子妃神態嚴肅,「記住,我們要聽真話,以後我們還會調查印證的。如果你想欺騙我們,那實在是太愚蠢。」

「不敢,兩位王親,我明白愚蠢會給我帶來甚麼後果。」我欠身鞠躬,「我原名葛伊丹,現年十七歲,是奇里瓜二王子薩特卡的獨子、龜齒王的嫡孫。五歲時姑公考阿克勾結十八兔王謀朝篡位,我的父親、伯伯和許多親屬顯貴全遭誅殺。母親與我則被押解到科潘當奴隸。母親不堪折磨而死,我卻僥倖解除了奴隸身份。我曾做過御廚勞工、大祭司的廚子,最近獲選為煙貝殼王子的出國隨員。我所講的都是事實,若有虛言,我…」

「不必發誓,」王子妃舉起手掌阻止我講下去,面露微笑,「原來你身體裡流的是王族的血,失敬。我再問你,王子憑甚麼選中你的?」

「憑大祭司的推薦,因為王子喜歡吃我製作的肉脯。」

「饞嘴鬼!他該選用賢能之士。」公主哈哈大笑,額鏈上吊着的一顆珍珠搖晃顫動,閃閃生輝。這倏我想起辛娜額鏈上的翡翠,這大大增添了一位美麗少女的高貴氣派。

「製作肉脯也是一種才能,公主。」我再欠身。

「肉脯,老實說,煙貝殼王子的身份並不比你的高多少。他有機會做國王,你也有。對不對?」王子妃說。

「我不敢想,王子妃,機會並不等於事實。」我搖頭,「機會要成為事實還得依靠努力、實踐和各種客觀條件和機緣的配合,更重要的是天神的庇佑。」

「今天我們談到這裡為止吧。」王子妃從錦墊上站起來,「明天你到御廚製作一些肉脯,讓我試試你的手藝。」

「我可以到野外採集必須的香料嗎?」我也站起來。

「當然可以,讓顏德莉陪你吧。」王子妃拖起公主,掀起內門的布簾,一同走出去了。

她們走後,我請侍衛給我一盆清水洗澡。我已經許久沒有洗澡,身癢難耐、體臭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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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宮女捧進陶盆、陶杯、布巾和盛了水的陶罐給我漱口洗臉,再捧進早餐,有甘薯三個、香蕉一隻、無花果四粒和蜜糖水一杯,豐盛可口。接着顏德莉挽着一隻藤籃進來,伴我外出。

我們直接從房間外門走下陡斜的石階。從地面仰望隣近的金字塔上面開了五個黑黝黝門洞的神廟,份外宏偉壯觀。

「五個門洞都對準神廟內五位祖先的神龕,墻壁上雕刻了許多銘文。設計獨特,聞名於世。」顏德莉興緻勃勃地解說,「金字塔下面有一個大陵墓,我的曾祖父、大名鼎鼎的巴卡爾王就躺在那裡。每年太陽曆十八月底,尤其陽曆十二月廿二日(即冬至)從我們王宮的頂層高塔望過這邊,太陽西下時正好落在陵墓上,繼續照耀陰間的曾祖父。」

「巴卡爾王威名遠播,我小時候在奇里瓜已經聽過他的大名和功業了。」我回答。

繼續往西走,盡是岩層山野、藤蔓灌木,行進不易,顏德莉常常需要我的攙扶。我游目四顧,始終找不到我要採集的東西,但是卻意外地發現了辛娜所說的「勇士草」。我趁顏德莉沒有注意時採摘一些,收藏在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