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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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後一次進入火山,再沒有下一次了。我引導你們進入火山,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正如費烈將黑星石放在神壇上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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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天拂曉,我們開始出發了。我們整理一切停當,背起背囊,手持中空的鋁製手杖,內藏一邊尖長、一邊扁平的鐵鍬。將木柄套進手杖內,露出鐵鍬作為把手。鋁質手杖的末端頗尖,在泥地上或雪地上行走,尖端插入地上,十分穩當,可以幫助身體平衡。

出了城,我們坐在岩石上休息片刻,再向高處走。山溝和山脊非常陡峭。薛典諾畢竟年邁,前進十分緩慢。

我們走的是山脊,是內華度庵帕度的山脊。內華度庵帕度山峰約六千九百米,山脊雖窄,卻可讓單人行走。用鋁質手杖支撐,尚可前進,不必攀爬。若風勢偶而強烈,只須蹲下暫避一下,便能避過。

掙扎到傍晚,我們已幸運地走到半山。找一處散佈着許多大岩石的山溝,便在背風的方向紮營歇息。

晚餐主要是乾麵包、墨西哥罐頭腰豆、罐頭香腸和瓶庄蒸餾水。內華度庵帕度山高六千九百米,我們只走上一半,約三千多米,便感到目眩頭旋、胸悶欲吐、四肢軟弱。「高山症狀為甚麼在這樣不太高的地方就顯現?」我從衣袋中掏出一包古柯葉,將兩片放進嘴中。

狄遜和薛典諾都同時做了。薛典諾說:「我們現在所站的山脊是內華度帕庵度大山,與內華度沙賓卡亞相連並列。後者高約六千一百米,雖然稍矮,卻是一座火山。火山口不停冒煙,噴出混雜着濃濃的火山灰、塵埃、蒸氣、二氧化硫及其他有毒氣體。這些火山灰微粒若被吸入呼吸道,阻礙了正常氧氣量的吸納,所以特別疲倦,高山症狀便容易出現了。」

「神廟就在這座山裡面?」狄遜問。

「不!在隔鄰的火山裡面。」薛典諾答。

「真的在火山裡面?」狄遜和我驚駭地說。

「正因為它是火山,所以普通人不敢進去。」薛典諾安詳地說,「其實火山頂裂口只是冒煙,沒有強烈的火光和熔岩溢流,倒是很安全的;因為火山內部的壓力和能量已經通過火山裂口釋放出來一部份了,它可能在一百萬年內都不會爆發。

「你看,意大利維蘇威火山在公元七九年爆發。之前,它休眠了八百年。由於它的頂端封閉,當時許多人都不知道它是一座火山。等到它爆發時,把整個龐貝城毀滅了,幾米深的熾熱熔岩和火山灰覆蓋了街道、房屋、人類和動植物,無一倖存。

「日本富士山多麼美麗、安靜,山頂常年積雪。但是它卻是一座火山。它沒有火山口,頂端封閉。距今三百年前,它在一七○七年爆發過了,爆發的威力很大。不知道它何時再爆發,它再爆發時的威力一定也很大。

「所以,我們的內華度沙賓卡亞火山並不可怕。我們在有生之年,是不會看到它爆發的。」

「好,我明白了,」我說,「但是我不明白,為甚麼我們不直接登上內華度沙賓卡亞山而先登上內華度庵帕度山?」

「這因為內華度庵帕度較容易攀登,而且山脊有許多墓葬可供參觀。你們必須對那些墳墓有所了解。到了山頂,我們便可依循相連的山脊走到隔鄰的內華度沙賓卡亞火山頂部了。」

薛典諾講完,便說聲晚安,鑽進睡袋裡呼呼入夢。我和狄遜也隨之休歇。

翌日天色微明,我們吃過早點,繼續出發。中午時分,我們才抵達山峰。山峰並不尖窄,而是有很廣闊的平整空地,很可能經過人工開闢。山峰上白雪皚皚,寒風刺骨。我們選一塊背風大岩石,坐在地上休息,又咀嚼一把古柯葉,呼吸略覺暢順,但站立和行走仍然吃力。

休息一個鐘頭,包括吃午餐及喝水,精力稍稍恢復。薛典諾領我們到西面山邊,那裡有一塊被挖掘過的泥洞,殘破的碎泥磚和雪塊冰塊散滿一地。

「前輩,我們要看甚麼?」我大感不解。

「這本來是個墓穴,在一九九五年九月|我想不會記錯吧?|被幾位攀山專家發現了,而且挖掘了一具天然冷藏的木乃伊,是五百年前一位十四歲少女的屍體。其實自一九九三年開始,已經有幾個墓穴的陪葬品和少女的木乃伊被挖掘出來了,下落不明。當時我的工作比較忙,沒有特別留意,所以忘掉了。」薛典諾不勝欷歔,「一九九五年出土的少女木乃伊是印加帝國時期鄉鎮農民奉獻的祭品。他們相信把少女獻給山神可以使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這種傳說我小時候也聽過,甚至還跟着村民去看過木乃伊,」狄遜說,「人們真的那麼殘忍,殺死了她?」

「不,如果殺了她,山神便不收貨。」薛典諾笑着說,「風調雨順是農民的命根子。風不調、雨不順,命就難保了。

「奉獻人牲的神聖職責是由鄉鎮的祭司擔任的。幾名低級祭司合力把準備犧牲的少女抬到山頂;墓穴在地下幾米深,早已預先建造好了,一般是圓頂的,間中也有平頂的,十分粗糙。墓室高約一米,墓壁有空隙可透風。陪葬品有木杯、陶瓶、木雕的神衹偶像、和足夠十天充飢的熟玉米及熟土豆,還有一小撮古柯葉。

少女被送進墓室,屈膝而坐,披上羊駝毛披肩。祭司們擊鼓敲鑼、誦經、祈譸,然後封閉墓門,魚貫下山而去。

半月之後,估計少女已凍餓而死。於是由兩名小祭司在墓穴的周圍和頂端用泥土填平,不留痕跡,功德圓滿。」

「那真殘忍,」我嘆息,「五百年前,相當於我國明朝晚期了,還存在着如此不人道的事。其實遠在三千多年之前,我國已經放棄用活人祭神了。這山上的泥土深處,一定還靜坐着許多不幸枉死的女孩子。」

當然,這是很殘忍的。小女孩又凍又餓,抓一把泥土塞進嘴裡。在恐懼、孤獨無助、周圍黑暗的悲悽環境下不免想念着父母和家人,可是沒有人保護她、安慰她,只靜靜等候着死神的接近。

「她終於倒下了,下肢仍然蜷曲着。十四歲的軀體萎縮成五歲的幼兒般矮小,體重降至二十一公斤。五百年來,她身體上所失去的一切,人們說是給山神吃掉了。」

薛典諾搖頭嘆息一會說,「時間不早了,我們繼續上路吧。」

他言而不盡,必有隱衷。我卻不便追問,只好跟隨他向東面走去。

我們走過山頂稍為凹陷的一片草原。草高與人齊,本來被冰雪覆蓋,只因陽光的熱力融化了草尖的積雪,卻剩下了又凍又硬的、像鎗矛般鋒利的冰草,阻礙通行。

草原既不不能通行,惟有循草原邊緣繞道而過。當時正吹強勁的北風。我們頂着風前進,低頭彎腰,步步為營。左邊是萬丈懸崖,又逢風急路窄,若稍有差池,便會被強烈的氣流捲下山去,粉身碎骨了。

薛典諾的攀山經驗豐富。他領先前進,當風向不甚穩定時,他立即蹲下,等到風勢稍弱時,他才站起來,繼續前行。

走盡了內華度庵帕度山峰,便是相連的愛華度沙賓卡亞山。它是一座火山,山頂裂口正噴着灰黑色的濃煙。我們走在愛華度庵帕度山上時,老遠就看到那高達幾百米的濃煙了,還聽到它發出的「嘶嘶」響聲,甚至也嗅到它那中人欲嘔的惡臭氣味。

我們走下大約一千三百米的山坡,便跨過與鄰山相連之處,踏足於內華度沙賓卡亞山。

我們向右轉到山後,風勢緩和多了。山其實並無前後之分,比較多人使用的一面為前,相反的便是後。從前的使用者全部是祭司或負有宗教任務的人,現在已絕跡了;現在的使用者大多數是攀山專家。不論古今,普通人不會隨便登山的。

講得明顯些,山前即北面,山後即南面。我們轉到山後,雖然山勢更陡峻難行,但勝在背風。攀行約一小時,天色漸暗,我們就結營度宿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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