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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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我搖頭。

「我的預感常常很靈驗,將來你就會相信。」佐治向天空凝望,眼睛似乎蒙上一層迷霧,「我的健康太差。失去了健康,一切都會跟着失去的。」

不久,佐治回到香港去。我的好朋友康妮和佐治都離開了,他們帶走了歡樂的友情,留給我無限的孤寂。

可是我還有一位好友,那就是巴拉多斯。我們仍然一道做些零碎的鐘點工作,如採摘果實或洗車之類。空閒時間很多,經常會去看電影,因為早場優惠加上學生優惠,票價十分便宜,而且某些大製作的新影片都在暑期源源推出,哄動一時,我們當然希望先覩為快。

有一天中午,我和巴拉多斯從電影院出來,走進麥當勞快餐店吃午餐,各買了一份炸雞包、炸薯條和可口可樂,邊吃邊談笑,又評論剛才看過的電影劇情和細節。忽然佛難度拿一杯咖啡坐在我們對面。

「許久不見了,費烈,一向可好?」佛難度笑着喝一口咖啡,又對巴拉多斯說,「我跟費烈有些要緊的事談談,請你到靠門口那邊坐一會,謝謝。」

巴拉多斯捧起盛載食物的托盤走開了。

「我們之間沒有甚麼好談的,佛難度。」我也捧起自己的托盤站起來。

「只須一分鐘,講完我就走。」佛難度拉住我的托盤。

「請講吧。」我又坐下來。

「我要買你的黑星石,三萬塊錢。」佛難度說。

「搶不到就想花錢買?」我冷笑。

「我沒有搶過,費烈,你看見過我搶嗎?」

「當然用不着你出手,」我依然冷笑,「搶康妮的孩子也用不着你親自出手,對不對?」

「廢話少說,你賣,還是不賣?」

「我根本沒有石頭可賣,石頭已經送給康妮了。」

「那麼康妮在哪?」

「她已經離開佛羅里達州了,」我揶揄地笑,「你耳目眾多,居然會不知道?」

「請你叫她把石頭寄回給你。我提高價錢一倍,六萬塊。」

「這可真是一筆大錢!」我笑,「可惜她沒有留下電話和地址,對不起。」

「費烈,你這是拒絕交易了,我們的談話當然無法繼續進行。」佛難度怒形於色,「告訴你,買主並不是我,是一個財雄勢大的集團。我看他們是不會甘心善罷的,你等着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好了。」

佛難度放下咖啡杯,憤然起身走出門口。

巴拉多斯捧着托盤回來坐下,靜聽我訴說經過,憂心忡忡地說:「佛難度所說的集團肯定是不法集團。你要對付他們簡直像以卵擊石,你要逃避他們又像網中之魚,注定不能成功。索性賣了石頭,不是省卻許多麻煩嗎?」

「石頭的確讓康妮帶走了,」我攤攤雙手,「即使它仍然在我手上,我也不會出賣它。我對它已經產生了一種使命感,我要保護它直到它回到神廟那一刻為止。」

「神廟在哪?」

「我怎知道?等我長大了,當一切條件成熟時,自然會去尋找的。」

「返家之後,我將遇見佛難度的事告訴祖父和康媽。祖父說:「既然非法集團覬覦黑星石,他們的最終目的無疑是想取得神廟中的寶藏了。寶藏一定是黃金,數量可能以噸計算。為了掠奪黃金,他們的手段當然無所不用其極。我們應該打電話叫康妮提高警覺,最好將石頭存放在銀行保險箱裡。至於費烈,你出入更必須小心。」

「費烈和康妮兩人不會有危險吧?」康媽皺起眉頭。

「黑星石沒有被發現之前,該是相當安全的。」祖父說。

「可是,非法集團怎會查探出神廟的所在呢?」我說。

「他們當然搜集和研究過許多資料。鳳凰無寶不落。他們不會做完全沒有把握的生意,看來他們已經掌握到某些可靠的線索了。」

「不過,爺爺,據說若要得到寶藏,還必須先找到白星石。黑白兩石重疊,才會引發爆炸,打開寶庫的大門。我在夢境中已經把白星石投入花蕾峰的雨神深洞之中,絕對沒有可能重現於人間的了。」我說。

「或者,」祖父思索一陣,「他們打算找到神廟後,用大量炸藥爆破寶庫吧。如今科技發達,以炸藥代替白星石更方便更簡單。」

「也說得對,」我大笑,「怎麼我沒想到?不過我的使命只是把黑星石送回神廟,我不在乎甚麼寶藏,所以懶得動腦筋去想。」

「你不起貪念就對了。凡事不可強求。說不定強求者求不到,不強求者反而意外地獲得。古語說:『作偽心勞日絀』。強求、以非法手段奪取本來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是作偽的一種表現。與偽相對的是真。坦誠、隨緣、順天命、循正道而行、一心包容天地宇宙萬物,那才是自然之理,也是『道法自然』的意思…」但凡涉及哲理問題,祖父總愛滔滔不絕。

「好了,爺爺,我不懂得甚麼『天人合一』之類的思想,」我打斷祖父的教訓,「目前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應付那些不利於我們的人。我和康妮固然是受到威脅的對象,你和康媽也未免受到牽連。逃避並非善策,而且絕無可能。你們可有甚麼高見?」

「我們還能有甚麼高見呢?」康媽祥和地笑,「只好自尋短見了。短見就是走無從選擇的唯一的道路|聽天由命、隨遇而安。我們已經活夠了,生亦何歡,死亦何憾,但願你和康妮可以逃過劫數吧。」

「其實,只要交出石頭就闔家無事、天下太平了。不過我真不甘心向壞人屈服。」我嘆氣。

「交出石頭是違反天道的,一定不可以交出去,」祖父的態度很堅決,「康媽說得對,我們的道路是無從選擇的了,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吧。」

「那麼,萬一我遇到任何不測,希望你們兩位老人家不要過於悲傷難過。」我再嘆氣。

「悲傷難過總不可免,那是由愛心轉化而來的,」康媽也嘆氣,「凡事本着良心去做,就不會有悔咎。費烈,我們都祝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討論結束。可是我始終不明白,既然非法集團的人已經掌握了神廟所在的線索,又可以用炸藥代替黑白靈石,他們理應立即進行尋寶,為甚麼還要苦苦謀奪我的黑星石呢?它對他們到底有甚麼用處呢?

我提出了這個問題,祖父和康媽都搖頭莫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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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一天一天地過去,安靜如常。某天,農場主人打電話來,叫我約同巴拉多斯明早到他的農場採摘西紅柿。

農場位於邁阿密市最南端的洪斯迪地區。我和巴拉多斯先乘公共汽車到農場附近的馬路旁,下車後轉入一條偏僻的私家小路,步行約十五分鐘便可抵達農場。

我們沿着小路走,除了小路盡頭處冒出兩間矮房子外,兩旁和前方全是一望無際的農地。小路有兩條行車線,可供相反線對開的車輛通過。

往來的車輛極少。偶然會見到一二輛運載農具、肥田料、農產品和農工的小貨車駛過。農工絕大多數是墨西哥人,是各處農場的主要勞動力。

迎着清涼的晨風與艷麗的朝霞,正行走間,忽然背後駛來一部老舊的、外殼鋪滿塵土的房車,在我身旁嘎然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粗壯的墨西哥人迅速伸手抓住我胸口和褲帶,把我扯進他的車廂裡。我想叫喊,另一人馬上用準備好的膠布封住我的嘴。汽車駛到農場門前的開闊車道上轉頭,循原路駛回去。我瞥見巴拉多斯仍然低着頭緩步走向農場,沒有驚慌的神色、沒有高聲求助,甚至沒有向綁架我的汽車張望一眼。

汽車駛出大馬路,坐在我兩旁的墨西哥人合力按壓我的上身,逼我往下滑落,頭部僅靠在坐椅的中下方位置;又拿下我的草帽蓋住我的臉,不讓我看到車窗外的景物和行駛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