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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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烏爾無端檢拾了統軍大權,不費吹灰之力。可是,若要覬覦王室、窺伺神器,卻比我當初奪權時的處境更加困難:其一,他並非王裔出身,公然弒君謀國,法理難容;其二,他既無政績,又乏戰功,更無祭司勢力支撐,豈能在朝中及全國人民樹立威信?其三,他不是聰明人,除了滿腹貪念之外,沒有謀略、沒有權術,人際關係又不夠廣泛、不夠圓滑;其四,他在朝中尚未安插親信或黨羽,又未延攬能臣輔弼,要想君臨城邦、唯我獨尊,實非易事。

我記得當年辛娜處心積慮干政奪權,將心腹侍婢娣達嫁給札烏爾,希望借助札烏爾之力而幫助自己達到奪權目的。她一定把奪權的方針、政策和許多具體行動教導給娣達,耳提面命,循循善誘。等到手握兵權的總督、三大遠征將軍、包科、包魯等都一一死去,甚至連辛娜自己也性命不保,於是札烏爾幸運地獨掌兵權,坐享其成。

可能由於娣達審度過內外形勢、出謀獻策,勸諫過札烏爾應該緊守總督之位,靜中求變,切忌輕舉妄動。

我估計,在娣達用心輔助之下,札烏爾擔任總督二十九年,施政不過不失,朝廷和人民已習慣了他的管治。考阿克很長壽,活到八十多歲才駕薨,後繼無人。於是祭司王便匡扶札烏爾繼位,順理成章。天從人願,札烏爾黃袍加身,同樣也不費吹灰之力。

庸人厚福,札烏爾的確是個幸運兒。但是,如果沒有娣達從旁襄輔,他能夠順順利利、安安穩穩地成為奇里瓜小國的九五之尊嗎?

我忽發奇想:今日之巴巴拉會不會是昔日之娣達呢?巴拉多斯必須報巴巴拉的大恩,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和辛娜也曾經有大恩於札烏爾,何以巴拉多斯竟不報恩於我和康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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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顛簸幾下,停下來了。身邊聽到巴拉多斯說:「醒醒,佐治,到了。」

我睜眼抬頭張望,原來汽車停在泥路上,附近是一堆堆、一叢叢的灌木林,地面是亂石、泥坑和蔓草。極目遠眺,則可見到一些孤單地屹立的杉樹、松樹和不知名的大樹。

「這就是你們要買的土地,」巴拉多斯伸個懶腰,「我們下車走走好嗎?」

下車走了幾步,腳下崎嶇不平,還赫然看見許多圓形的小丘,頂端覆蓋着顆粒狀的浮泥,一看便知是兇惡的火蟻巢穴。要是誰萬一不留神,踩將下去,鞋裡和褲管裡馬上就爬滿了火蟻,拼命噬咬。受襲處有如錐刺、火燙、電殛,引致紅腫、劇痛、抽搐、潰爛,甚至令人休克或死亡。

我急忙後退,並阻止其他人前進。

「既然到達了目的地,前面的荒野又漫無邊際,何必繼續走下去呢?反正佛羅里達州中南部是一片大草原,其中甚多沼澤、湖泊及河道,就是沒有山,視野廣闊,遠近一覽無遺,我們隨便看看算了。」我說。

「我們要看的是這附近的規劃發展情況和配套設施是否完善。可是,我們甚麼都沒看到。」康妮說。

「這裡只是在規劃開發階段,當然看不到甚麼,」巴拉多斯微笑,「我帶你們去看看附近已經發展了的新市鎮,你們對這裡的前景就心中有數了。」

行車約二十分鐘。沿途所見,依然不脫原始郊野生態,杳無人煙。我想,若要在這種遠離塵囂的地方發展新市鎮,十年之內根本是絕無可能的了。不過,巴拉多斯作為地產經紀,為了賺取佣金,胡吹瞎說一番倒是人之常情,我並不介意。

終於穿過團排公路橋下面,進入東面的市區範圍。美國各地的城鎮一般都大同小異,並無特色。康妮說:「現在差不多是吃午飯時候了,我們找一家中餐館歇歇,再討論一下交易問題吧。我做東,巴拉多斯。」

再行車五分鐘,轉入一個中型Plaza(註:即購物中心),在停車位上停了車,我們便走進一家中式酒樓。裡面裝飾得古色古香,天花板都鑲嵌了彩色藻井。顧客以華人為主,也有兩桌外國人。服務員和侍應生當然是華人了。

女侍應招呼我們坐下。我們要了一壺水仙,又在一張餐單上挑選了各人喜歡的點心和粉麵,由服務員遞交廚房去,然後我們才品茗交談。

康妮問巴拉多斯:「那塊地皮,地主減價多少?」

「九折優惠。」巴拉多斯答。

「去他的!這算甚麼減價!?」康妮冷笑,「他大概不要賣了,這就算了吧。」

「別忙,美娜,」巴拉多斯陪笑,「你還價多少?」

「我想跟地主當面談談,這不是更加直截了當嗎?」

「不!」巴拉多斯板着臉,「經紀不會讓買賣雙方直接碰頭議價的。」

「那塊地皮我不看好,」康妮說,「我還價五萬元,一毛錢都不能再添,如果地主同意,你通知我好了。」

巴拉多斯正想答話,巴巴拉要上洗手間,畢竟坐車太久,憋死了。康妮也要去,女人總喜歡結伴上洗手間的。

她們剛離座,女侍應陸續送來我們所挑選的食物。我邀巴拉多斯進食,對他說:「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地主是誰嗎?告訴你,我跟他和你都是火鶴中學的先後同學,我熟悉你們的底細。」

「他是誰?你說。」巴拉多斯冷笑,以為我只是信口雌黃。

「他是佛難度.古艾法拉,我沒猜錯吧?」我慢條斯理地說。

巴拉多斯正用筷子夾起一隻蝦餃,驀地全身一震,如遭電殛,蝦餃都掉到桌子上了。

「你認識他,或是從甚麼地方調查得來的?」巴拉多斯的語音輕微顫抖,臉色蒼白。

「我何止認識佛難度,我還認識你的父親盧披士祭司,他曾經為佛難度做祈福法事,對不對?」我冷笑。

「這個…這個…」巴拉多斯的臉色由白轉青,不斷喘氣,「佐治,不,不,你是誰?」

「我就是佐治.劉,我還能是誰呢?」我仍冷笑。

「你說你認識家父。家父的交際圈子很狹小,他認識的人我也一定認識;但是我從來沒見過你,我就讀的火鶴中學也從來沒聽說過你這個人,你在撒謊,你可能調查過我,你想怎樣?」巴拉多斯吐一口氣,又振作起來。

「我還認識你的老同學費烈,」我氣定神閒,「請你問我任何關於費烈的問題,我都能準確地回答。」

巴拉多斯的臉色又顯露蒼白,嘴唇微張,眼珠瞪得大大的,緊盯着我,遲遲講不出說話來。

「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費烈。」我嘗試多給他一點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