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0

天亮了。我們被喚醒,收拾行囊、吃早餐,然後出發。

我們跟隨阿查攀上山崖,塔爾旺殿後。山岸雖高,並不陡峭;不過揹着行囊、扛着一綑香蒲草,還是相當吃力的。阿查替史通先生扛香蒲草,加上自己的一綑和背囊,仍然健步如飛。塔爾旺除了背囊和香蒲草,還得攙扶史通先生,也應付裕如。

約一小時後抵達山腰上一個頗寬廣的凹陷處,大家坐下休歇、喝點清水。

「我們到達目的地了,洞口就在前面。」阿查伸手指點,宣佈這一可喜的消息。
接着,阿查和塔爾旺收集各人共六綑的香蒲草,平排在地面,又從腰間取出一紮條狀的香蒲草,將每綑香蒲草互相扣結在一起,成為一塊地氈的形狀。最後,將每綑香蒲草的首尾兩端各自緊緊結紮起來,就造成一隻小艇了,全部工程還用不到半句鐘。

阿查和塔爾旺一前一後抬着小艇向前走,我們跟在後面。走了十來步,阿查放下小艇,彎身撥開矮小的灌木叢,一直走到岩壁旁邊,移開一塊半陷於泥土中的岩石,露出一個僅可容身的黑洞。黑洞是岩壁的天然裂痕形成的,上面長滿了濕漉漉的苔蘚、蕨類和羊齒類植物還不斷流下涓涓水滴。

看來這山崖確實處於湖底的位置,岩壁滲水就是可信的佐證。

阿查在附近砍下兩根竹竿,率先躬身進入洞內,從洞內再伸手將香蒲船和竹竿拉入。接着是塔爾旺、史通先生、佛難度、巴拉多斯和我,依次魚貫而進。

洞內並不黑暗。光線由洞頂及洞壁的岩石間隙透入,足以明察秋毫。

洞頂很低,比我們頭頂約高半米。洞內的空間甚為寬廣,深不見盡頭,其中有許多天然石柱分隔成無數小洞,昏暗陰森。地上滿佈積水,各處深淺不一;用竹竿插試,淺者及踝,深者及膝,甚至淹至腹部。因此,我們一入洞就立即爬上香蒲小船。阿查蹲在船頭,塔爾旺蹲在船尾,各執竹竿推撐着周圍突出的岩石或石柱,讓小船前進及改變方向。

船稍前進,洞口附近透進來的光線瞬即淡弱,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史通先生馬上燃亮一支火炬,火光因山洞內陰風陣陣而閃爍不定,無法遠照,但總算令大家略為安心。

「阿查,還有多遠?」史通先生問。

「不知道,我從來沒深入過這山洞。」阿查答。

「那得花許多時間去找了?」史通先生又問。

「當然,」阿查答,「找是唯一的辦法。」

「可是這山洞既深且大,岔口又多,好像迷宮一樣,我們怎樣走出去呢?」史通先生顯得有點不耐煩和驚慌。

「稍安毋躁。」阿查笑着從背囊取出一個扁圓形的木轆、邊緣有凹槽、繞滿了細魚絲的釣魚用具,又取出一罐膠泥;將魚絲放在岩石的突出點上面,再捏一小粒膠泥壓於其上以作固定之用。草船一面前進,一面順勢放出魚絲,必要時加一小粒膠泥,這樣,我們就不愁迷路了。

此外,阿查頸上還懸掛着一隻指南錶。我們從北面的洞口進來,一直向南進發,南方很可能就是神殿所在之處。

行駛將近一小時,草船已抵達岩壁的盡頭,無路可通。忽見一塊突出的大岩石背後有一條黑黝黝的裂縫,阿查用強力電筒照射,見裡面似有通道,於是全體捨舟登陸,將草船放在裂縫口的岩石內側。

通道頗寬闊,可容三人並排前進。可是通道的另一側沒有石壁,可以見到寬廣的夜空。才走了幾步,我看見石壁間鑲嵌着一塊平整的岩石,上面刻着幾個瑪雅文字,寫着:「死亡之門」。我見了大吃一驚,急忙停步。史通先生跟在我後面說:「佐治,為甚麼停步?」

「你看石壁上的人工雕刻,分明有人來過了,」我說,「如果裡面有寶藏,一定已經給人家拿光,我們幹嗎還要走進去呢?而且,這條路很凶險,不宜前進。」

「這麼說,進去過的人都死光了,又怎會拿走寶藏呢?」阿查哈哈大笑,「所以我們更有必要進去看看究竟。」

「可是,恐怕你也性命難保,拿不走一粒金砂。」我說。

「對,我可能性命難保、一無所得,」阿查的聲調忽然變得哀沉,「佐治,剛才你看見石壁上雕刻的文字,臉上馬上表現出驚恐的神色,我知道你已經明白文字的意思了。那是瑪雅文字,你居然懂得,真不簡單。告訴我,文字講甚麼?」

「死亡之門。」我說。

在場的人聽了,都全身震動,電筒光下面色灰白。

「你講對了,佐治,我的祖先講過有這麼一道門。原來這門是無形的,有形的是前面一條路,該說是死亡之路吧。」阿查環顧眾人說,「寶藏就在前面,我們立即出發,走!」

眾人嚇呆了,遲疑地說:「明明是死亡之路也要走?豈不是自尋死路?!」

「死只是一種可能結果,不死也是一種可能結果,」阿查的聲音回復了自信,充滿了力量,「石壁上的文字一定存心恫嚇,以阻止外人闖入。我們不必害怕。」

「或者,這不是恫嚇,而是嚴重警告及預示闖入者的最終結局吧!」巴拉多斯的語音顫慄、雙腿哆嗦,「我不想再向前走了,我留在這裡等你們滿載而歸吧。我發誓不會拿走任何寶藏,我甚麼都不要!」

「不行!巴拉多斯,你既然參加了我們,就得與我們共同進退,」阿查嚴厲訓斥,「我不能容忍團隊中的逃兵離開,這會洩露了我們的行蹤。快!快!一起出發,不要拖延時間!」

可是巴拉多斯的身軀搖搖欲墜,頃刻間已跌坐於地上。

「站起來!不然我斃了你!」阿查高聲吆喝,從帆布槍袋中抽出自動步槍,用槍嘴壓住巴拉多斯的太陽穴。「卡嚓」一聲,大概是子彈上膛、打開保險掣或扳起撞針之類,我不懂,總之是傳出了一個殺人的訊號,令我心膽俱裂。

剛好佛難度站在阿查旁邊,急忙一手推開阿查的步槍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幹嗎動刀動槍的?!」然後,他扶起巴拉多斯說:「我早說過,參加尋寶這種玩意的風險很高,而且很可能徒勞無功;你偏偏不聽,執意要跟我碰碰運氣;現在你看,你不是大大的丟人現眼嗎?」

「但是,如果代價是死,這後果實在太嚴重了。」巴拉多斯面如土色,急促地喘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死亡的風險在你參加這團隊之前早該估計到了。現在後悔和退縮已經太遲了。」佛難度溫和地說。

巴拉多斯似乎被說服了,或者,他也認識到絕對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只好硬着頭皮邁出艱辛而呆滯的步伐,隨着團隊繼續踏上征途。

這時候我的心情也十分沉重,面對死亡誰輕鬆得了?在我的記憶中曾經有過兩次死亡經驗:死沒有多大痛苦,幾秒鐘內意識和感覺已消失了。死並不可怕,何況我知道,死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新生命的開始,理應慶幸才對。

但是,死到底是令人沮喪、討厭和不愉快的事:我將看不見明天升起的太陽、我將永遠看不見康妮的笑臉,更遺憾的是,我將永遠不能完成把靈石送回太陽神廟的工作…我將抱恨而終,難以瞑目。